复活
生者忘记许多;逝者却记得不少。
就这样。轻飘飘地,没有一个人提起原本的死亡。
*
喝一点茶吧。她说。
外面下了雨,所以要喝茶吗?我说。
是啊,很淡,不会很浓。你应该可以接受。她说。
我吗,正相反,我还是很会喝苦的东西的。
但是这个时候就不用了。她笑着,稍微朝外面看去,眼神如她本身那样很轻盈。我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能将沉甸与轻盈糅杂在一起,仿佛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说服不可能的能力。
这里是伦蒂尼姆无数个仓库中毫不起眼的之一,铁管贴合墙面涂上光束似的侧痕,我们围在火堆旁。
其实这里禁止生火呢。她握着短枝拨了拨火苗,那些光随着动作跳跃,每一个重影都如同无数个拼凑的瞬间嘈杂积压在一起。
可是太冷了。
你也觉得这里比其他地方更阴冷对不对?她思考了会,稍微擡起手,手心距离那炽热很近,近乎要烫到,几乎。
伦蒂尼姆,除了不落之称外,还以雾都着名。
不仅仅是因为这样,她笑着摇了摇头,与发色一致的眼睛眨了眨,你知道我在说什麽,博士。
我没有说话。
这里变得太多了,对吧?不止是“本地人”,还有那些萨卡兹们。我们的同胞做了很多事,时间已经开始为此写下结局。
更多的——还是,以此蔓延开来的战争。她的指尖点在木枝的一端,用一些气力迫使其立起;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与外围的雨声一起包围我们,不论温度冷热。
你觉得会如何呢?她问,却并不是想要回答那样。萨卡兹轻轻放开了手中的枯枝,细长的垂下,我们注视它被焚烧成一节节丶一块块丶一片片,最後是一粒粒的粉尘。腐蚀算不上,更是凋零才对。
当我永垂不朽後,我会选择死去。——曾经有人这麽说。
但我记不得很多事情。从石棺被阿米娅拉出,时间才仿佛真正开始。不过,时而我能从很多地方寻找到“以前”与“记忆”。那是很奇妙的感觉,也是比较茫然的部分。当一个人不认识曾经认识的东西,是否能决定一种新的可能,这个论题很难证明。可至少车轨已经沿线铺开丶泰拉的脊梁蜿蜒漫长,却并非难以预测。
我想过真正面对以前的那一刻。第一次是在地下的切尔诺伯格;第二次则是现在。
我说:……那麽,请先允许我问你一个问题。
她用那过去的目光注视我——宽容丶温和,我近乎已经要猜出一切,但一切从这刻开始溜走——阿米娅丶凯尔希,甚至是W,她们描述的都错了。
死亡并不是分离我们的那个凶手。
我在匆匆一瞥的车轨上询问阿米娅,她在看什麽。那时候卡斯特的侧脸看上去不像她自己。在阿米娅得到那把剑的时候,叫做“传承”的影响已越来越强。这股力量习惯拧碎真实和虚假,拧碎个人和群体,拧碎情感本身。正如此时。
我自认不是情绪化的人,但却也能感受到这类震撼的共鸣,若要比喻,就像是小夜曲最後的切音。
曾经或许她也提起过那只小提琴吧。
雨淅淅沥沥,将停未停地阻拦我们。远处,更大的火声交响,这座城市没有死亡,正以自己独有的方式继续保持着心跳。从下水道系统走过时,由城墙线条旁奔跑时,跳至仓库内时,我总是听见那些声音,细碎,但是争鸣,是不会割舍的呼吸,比起回声,但如同原始的本能。
萨卡兹们装作听不到,深池丶贵族士兵们好像也以为听不到。
除了土豆丶工业剧场,维多利亚的最大秘密仿佛真的没有让所有人发现。
可能是它们也在等待一个人做出选择。
那座大厦建在了火光的後面,被雨水浇了很多天,阴云缓慢地缠绕着,越高的地方,越容易看到闪电的微光。
树枝燃烧殆尽,我闻见了些许焦味。
请说。她没有移开目光,弯了弯嘴唇,却令我以为这要与那座大厦一样正在破碎。可一个是为了再次建立,一个却是的的确确要消失。
萨卡兹。
王女。
罗德岛档案里拼凑出的王并不完整,更像是一种精巧的剪纸。活下来的人们对这张剪纸更是小心翼翼,只从很小的地方吐露出更小的怀念,好像任何一点情绪都会让接下来的更加糟糕。思念时,五官拧成一团,舌头打结,胸腔积液。这样的敬爱何尝遗憾与痛苦。其实说出来会更好些。
但她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