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棺里的人究竟会不会做梦,其实我想知道的是这一点。以及,我想知道她对梦的定义。我是说,之前在巴别塔的她,让我感觉到疑惑,现在也是。人的记忆皮层会影响睡眠的组成,我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一觉醒来,又重新回到那个过去。虽然那注定会发生。
可是过去是持续的。
……那也已经要成为过去的过去了。我沉默地想。很久那段时间,我梦到我们就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然後睡着了。在封闭的办公室,在冰冷的疲惫的医疗室,在夜晚没有声音的舰船甲板丶距离大海还有两千八百步的沙丘,在哪里都一样,就是不知道什麽时候醒来,总有一个人先惊醒。
人在梦里也会醒来吗?
我们重新回到办公室。
“巴别塔,我并不相信。”她似乎想要笑,可是没有力气,手指搭在桌上,密密的文件收整地很好。我有点後悔提起这个话题,怒火也已经不够格,我没办法再对她发火。我不愿意再提起那个字,好像那样就不会发生什麽。我不想说——
但她总是点明的那一个。或许她也不想那麽说,可是她永远明白。就算没有记忆,就算取舍不当,就算三次半死亡。
我听见她说:“凯尔希,我不相信巴别塔死了。”
“你说什麽?”我听到我自己说。
她看着我——一直没有移开目光。
我意识到我的反应过度了。那是一种很久没再体会到的感觉。像是满地都是残骸,罗德岛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不,最开始,一切的最开始,应该是它还没有被埋葬的那个瞬间。
它诞生的时候,泰拉才刚发现了源石,发现了“疾病”,发明了“种族”。
天与地裂开一道豁口。我从她身边走过,没有离开太远。干员们上来和她谈话,笑了很久。他们有很多约定,指挥官和战士是最亲密与最疏离的存在。但我不用操心这些,她每次都能做得很好。而且,这里是罗德岛。
“……煌又喝了酒,吐得满地都是。博士,如果可以,请来看看今天misery决定对煌发火的样子?”
“是这样啊。”她答应了,“好啊。”
但是很快需要紧急出外勤,博士最终还是没有去。logos压在办公室上的文件不翼而飞,煌在甲板上看了好久的落日。
我们这麽做是对的吗?我们能做什麽?有干员曾来找她,控制不住流下眼泪。他的搭档死去了,在先锋小队的名单上,星星啄去了人的灵魂,留不下任何一丝光。
博士让对方发泄完情绪,稍稍撇过头去,说道:“……请不要有负担,继续做你们就可以了。罗德岛本来就以你们为傲。”
博士时常做梦。她梦见的不像是过去的事,而是数不清的死亡。萨卡兹丶黎博利丶萨科塔丶伊瓦凡……不论哪个种族,都无法幸免。
她梦见尸体堆上的骨骼,骷颅滚下来,到她的脚边。血液溅了她一脸,腐朽的味道踩在脚下,摔进漫长的冗道。
黑暗比死亡更长久。她看着盘旋不去的幽灵们,像是看见了自己。她没有知觉,但是很快被狠狠地摔进它们之间,啃咬丶嘶吼丶脆弱的发抖,其实她不想这麽做,只是没办法。她控制不了自己,像是想不起来任何。她摔断了手肘。
——死亡压在这片大地上,像是一层与生俱来的布。
粗粗地,她被罩住丶醒来时,总是这样想。粗糙丶庞大。
她的使命好像是逃脱看似不可能逃脱的死亡。
可是她还看到了具体的切城。街角破碎。
看到雇佣兵向前走去。阴影里有一个影子逐渐成型。
他们在交谈。他们相互叫出彼此的名字。他们告别。
她看到那个她没见过的萨卡兹死在面前。对方看不到她,但她能看清对方濒死时剧烈颤动的瞳孔,条件反射微微向後的手像是要拿什麽。
博士浑身发抖。回忆也阻挡不了的感觉压迫她的神经。她看到了对方的手放在了腰後方,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又被擦干净。
铭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她意识到这点,同时也明白这些是真实发生的一切——而她是一个真正的局外人。
她能“看见”一切。
但是这一切都不属于她。
[你好。
不论是谁,捡到,或者翻看这本笔记的你,祝好。如果可以,请不客气地拿走它吧。我并不需要了。]
我不愿意对谁做出审判。她说。
首页的字很潦草,但像是後来才加上去的。笔记分为三部分,矿石研究,单项源石研究,延伸出来,火山结晶研究,感染方向等。
我不相信死亡。她说。
我把笔记放回原处。
她看上去不会再醒过来了。但是很快一天又要开始。她必须从那个梦里醒来……不论多麽痛苦。
痛苦吗。在那件防护服里,她会感到痛苦吗?无可适从的信任,符合一个真正的失乡者的要求。她总能和任何人相处地很好,除非那个人不愿意与她相处,选择了逃避。但是她又是怎麽想的?
我不相信,凯尔希。
不知道什麽时候是她说这句话——她只说了一遍,但我记得很久。
我不知道这是仇恨带给我的,还是别的。但是我竟然松了口气。
你对……那些,梦,是什麽感受?
它太庞大了,但是我知道……她说,它让人惊讶……时常太吵了,但是我不会想最好不遇见,因为那样可能会让我更加後悔。
它……不属于任何人。
意外地,从而找到安宁。
她说,在你之後,我会向你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