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冥思苦想至日出,终于翻开粗糙的纸张。
[一切都事与愿违……女主角说。
男主说,是哦。]
熬夜的画家头一倒在枕头上,睡了。
与其他艺术家不同,梦境很少成为画家的灵感来源。她向来睡眠质量很好——就算此刻她认为自己画不出来了,也没有梦到更多沉重的东西。她还秉持梦境来源现实(“就算是脑电波处理後也是现实”),一切都来源现实的意外□□的唯物观。由此,也不会再因为梦而更加轻巧。
画家是一个意外具体的画家。但她很少画人。
“失去人像是没有颜色。”偶尔会有人文主义的家夥这样说,有自己想法的画家对此不可置否。我不是为了画什麽而存在的。她对日出冉冉升起的巨大光环如此说道,但实在是困了,气力便如同在白昼不常被发现的萤火:我是为了单纯的画而存在的。
可惜这一想法还是太过理想主义了。
就连她的编剧朋友也看出来丶邻居也看出来。但她们都没有说,因为画家自己也是知道的。她看到太阳冉冉升起。
光环落到街道的两边——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瞬间。仿佛被平平的屋檐线吃掉的光束又重新结合,仿佛根本没有离开一般。实际上,光束本就是不真实的。但也写在事实里的:语言其实也并非真实。只是因为有一种媒介,而後光束落到瞳孔上,不被筛去;语言诉诸口外,被聆听——由此就能接受。
画作也是如此。
那只有你能看到,朋友说。
你有你自己的路。邻居说。
好吧,于是画家继续去度过没有时间的一天。
而邻居放完假又上班,接近闲来无事的画家总来拜访,闲聊时,画家把朋友介绍给了邻居:你们肯定说得通。她不说“说得来”,而是“说得通”。很精准,看上去颇像个语言学家;还附赠了那个剧本,“每个人如同电线有不同插口。”画家精妙地评价,“时而爆炸,但是小事。超新星没那麽普遍。”
朋友于是给她们发录音,嗨,嗨,你们好吗?——滋滋(电流声)……(不断的风声)——你们没来真是太可惜了!我在泰拉的最高峰,遍地都是雪,可是在远处又是无穷无尽的绿色。(咳嗽声)你们肯定知道极光吧?我仿佛看见了穿行在陆地的绸缎,那就是唯一的日晕造成的景象,如同巨大的波浪……我在最高峰向你们问好——
画家靠着沙发听完录音的最後一句话,又一次起草翻页。笔触如平缓的雪,于是这座城市填满了不同的白色。
菲林说,像是同一个幽灵在跳最後一支舞。
画家很可惜地说:我不会跳舞。
——邻居想到画家,惯常会随之想到漏风的牙齿:并不痛,但绝对地存在。她留意到画家从不解释画作的原因,给画作起名就算结尾。结尾对待一个人来说如此轻易,看上去会有些恐怖。不过,那并不应该存在她们之间。菲林看画,只看到燃烧的顶点。巧妙的三角形构图,实质是黄金准则,永远不会褪色。她当医生,後来值夜班居多,日暮就是她一天的开始,于是她几乎每日都看到那束火一样的光。而干与生命直接相关的工作,会容易想到身边的一切是否消逝和消融的解答,毕竟开始与结束也总是相像的。她沉默地看着画家翻动纸页,躺在沙发上的人帽檐垂下来的时候,红色就从她的阴影处就流过去。她总是看到这一幕。
一切皆相似。编剧朋友的剧本是哲学的大杂烩,还经常通过一些小角色说,“一切等待着”。画家称赞:很有文学气息。但毕竟有伟大作品在前,随之而後的,即便是瓢泼大雨,也是普通夏季一部分。雷鸣电闪,消去火焰,一阵寂静,春天离开。画家一阵没提笔,顺着街角缓慢走去,仿佛漫步在山林里。她不像是在建筑里的人,但也不像是深山老林中丶飘散流火围绕的那个不懂时间的孩子。“我看不懂你的画。”菲林说。
没关系,我也看不懂。画家说,带着菲林有点讨厌的微笑,可能看着看着就懂了。
菲林姑且点点头。
不过我也看不到那样缥缈的东西。画家惆怅说,幸好还有涂鸦……
她画菲林的眼睛。绿色的松石落到水泥地上。
“画作和我说,一切等待着一瞬间。”画家用平平的声音说道,像是在模仿落水声,“一瞬间延长,就是永恒。”虽然这里没有永恒。菲林想。廉价的思考从来都是轻易的,如果只停留在那里就会很快消失,像气泡酒。她有些累了,听着言语泼到杯中,如酒液一般,顺着她的喉咙流下去。
而画家泡在黑暗里,客厅没开灯,说:……我绘画,是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于是邻居常留门给画家。有日回来,客厅里没人,但有画。画干了,画布上有一块掉下来,就是那一颗粘在水泥地上。
绿色与白色,她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