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镜
天还没亮,旧码头的铁轨像两条沉睡的铁龙,蜿蜒进雾的深处。
照明组在凌晨三点就全部就位,十二盏镝灯把钢轨打出惨白的冷光,
像一把巨大的手术刀,把黑夜剖成两半。
摄影机架在轨道车前端,镜头盖被红绸缠住,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郁燃蹲在轨道旁,用卷尺测量最後一厘米——
镜头到演员的距离必须精确到2。7米,
因为2。7米是心跳刚好能被收音杆捕捉到的位置。
他呼出的白气在灯前凝成雾,又迅速被风吹散。
这一刻,整个剧组137个人,都在等他的一个手势。
林羡从化妆车里走出来,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衬衫是道具组反复水洗过二十次的旧衣,领口微敞,锁骨在灯下像一道凌厉的折线。
他赤脚踩在铁轨上,脚底沾着铁锈与露水,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脚印,像一串未完成的音符。
郁燃擡头,目光穿过取景器,像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
镜头里,林羡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在镝灯照射下,像撒了一层碎钻。
“再来一次。”
郁燃的声音低而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林羡点头,深吸一口气,把情绪调到零度——
第一镜不需要表情,只需要“空”。
江聿丞站在监视器後方,黑色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没有看镜头,而是看郁燃——
那人蹲在轨道旁,指节抵着唇,像在给无声的画面配音。
江聿丞忽然想起六个月前,在48楼会议室里,
郁燃签字时,笔尖在纸上划出的那道锋利痕迹。
如今,那道痕迹被放大成一条铁轨,
而郁燃正用整个剧组,把它一寸一寸地,钉进时间里。
江聿丞擡手,示意场务把暖宝宝塞进郁燃的袖口,
动作轻得像在调试一盏灯的温度。
郁燃没回头,只是用左手比了一个“OK”,
右手仍紧紧攥着对讲机,指节发白。
“全场安静!”
“录音开机!”
“摄影开机!”
“《在雨夜》第一场第一镜,预备——”
打板声清脆,像一把刀切开空气。
镜头里,林羡从轨道尽头缓缓走来,
每一步都踩在铁轨的中线上,像踩在一条看不见的弦上。
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起,像一面即将破碎的帆。
郁燃盯着监视器,心跳声被收音杆放大,
在耳机里变成轰鸣的鼓点。
镜头推进到2。7米时,林羡停下脚步,
擡头,看向镜头——
或者说,看向镜头後的郁燃。
那一刻,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
铁轨丶雾气丶心跳丶呼吸,全部静止。
郁燃屏住呼吸,直到耳机里传来摄影师的提醒:
“导演,画面太实了,要不要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