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
夜幕像一张被拉紧的幕布,从水面缓缓升起。
旧码头只剩两盏钠灯,一盏挂在断桅杆上,一盏悬在摄影师头顶,
黄得发腻,像两团被揉皱的旧胶片。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潮湿的咸味,把灯影摇得支离破碎。
摄影机架在轨道车上,镜头对准一条锈迹斑斑的栈桥,
尽头是黑得看不见底的水。
郁燃蹲在监视器後,耳机里是水下收音的电流声,
像有人在深海里呼吸,缓慢而沉重。
今晚拍第63场——夜戏。
剧本只有一句:
“他在黑暗里等一个人,等到江水涨潮,等到自己溃败。”
可郁燃在分镜里写了密密麻麻的三页:
长镜头丶背身丶侧逆丶特写丶水下反打……
他要的不止是溃败,
他要的是溃败时的心跳声,
像六年前母亲病房里,心电监护仪最後那三声——
滴——滴——滴——
林羡坐在化妆镜前,只让化妆师刷了一层薄粉。
镜子里的人苍白得像纸,眼底却烧着两簇火。
化妆师小声问:“要不要遮一下黑眼圈?”
林羡摇头:“留着,那是今晚的灯。”
他起身,把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
锁骨在灯下像一道凌厉的折线。
道具组递给他一把旧伞,黑布面,伞骨断了一根,
那是电影里最重要的道具,也是今晚唯一的“台词”。
林羡把伞握在手里,指腹在伞柄内侧“LX”两个字母上摩挲,
像确认一条只有自己知道的暗号。
他走向栈桥,背影被钠灯拉得很长,
像一条即将被潮水吞没的影子。
江聿丞站在监视器左侧,黑色大衣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没看镜头,只看郁燃——
那人蹲在折叠椅上,身体前倾,额头几乎贴到屏幕,
像要把自己的心跳也塞进画面里。
江聿丞的袖口折了两道,露出腕骨内侧的旧疤,
在钠灯下像一条细小的河流。
他擡手,把一杯热美式塞进郁燃掌心,
动作轻得像在调试一盏灯的温度。
郁燃没回头,只是用指尖在杯壁上敲出同样的节奏——
咚丶咚丶咚——
那是心跳的节拍,也是江水的节拍。
打板声清脆,像一把刀切开夜色。
镜头里,林羡站在栈桥尽头,背对江水,
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即将破碎的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