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早该明白,自自己将杨无间捡回来的那一日,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死期,无论是修练蝉功,又或是被他们拉入这场局,杨无间都得不到善终。
但至少,她要让这孩子享受须臾的快乐。
明山道:“那之後,便想办法让无间进入丹室吧……他持心向善,胆子又大,看到有肉引被关着,一定会出手相救的。”
贯日点点头,又道:“既然他不知情,之後将我逐出宫就一定要做戏到底,否则这孩子就会成为一个祸患,孤云,明山,你们应当知道该怎麽做。”
两人点头应下,这时,一直沉默的白鹤却道:“反正要回收陨星,就将先前那些未成蝉蜕的孩子都烧了吧……都是些可怜孩子,我想带去外头好好安葬。”
虽然他们都是棋子,但为了这盘棋,死的人确实太多了。
几人就此缄默着散去,为准备之後的那出“宫变”,孤云陆续给贯日找来许多药,除了补血药,其中最多的便是洗血丹。
他们很早就发现,洗血丹不仅可以蒸出血里的陈毒,反复洗血後,它还能让人童颜永驻,甚至可以说是“永葆青春”。
为了让皇帝相信,这世上当真有不老不死的仙术,即便时常洗血会大伤元气,但贯日却知,他必须如此,甚至,之後他还将洗血丹分给了醉香,只为让她看上去也像是不老之人。
十五年来,为了维系这个谎言,贯日已赌上了一切,如今,终于快要结束了。
深宫之中,长梦将醒,贯日悠悠睁开眼,想到那些在长生宫里逝去的人,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痛心,只觉得解脱。
为了完成襄惠帝所托,他这些年杀人无数,十五年前惨死在丹房里的幼童也好,围剿长生宫时死在他手下的四海盟弟子也罢,对于死亡,贯日早已麻木。
杀人不过手段,杀谁都一样,只要能引来宫中的耳目,都可以。
如今,长生宫已被剿灭,昭明卫也正在四处搜捕沈青石,只要蝉蜕和天听在手,皇帝离踏上“长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而不出意外,他的路也快走完了。
贯日起身,门外恰有急报,带来一个于他而言再好不过的消息。
曹昭将沈青石和天听都带回来了,现在永昭皇帝正在等他去说明蝉蜕的具体炼制之法。
闻言,长生宫的前宫主无声地勾起一个解脱的笑容,却在刹那间又成了平时那般疯疯癫癫的模样,跟着小太监上轿。
他服了散功的慢毒,加之常年挥霍内力和洗血,如今看似容颜不老,实际早已油尽灯枯,如一具待死的空壳,只等着这出戏演完。
而这一次,他入了大殿,却意外见到一个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
杨无间。
那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贯日的心头一跳,他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觉得杨无间身为那个变数,此时或许并非局外人,而是局中人。
最终,穿着明黄衣裳的皇帝和气万分地先开口:“道长,如今东西已经齐了,朕先前承诺过,若得了蝉蜕的炼制之法,朕便会选一位引路童子,赐他蝉蜕,让他与朕一起,共赴仙门。”
贯日演了十五年,早已炉火纯青,听到蝉蜕二字便两眼精光四射,笑道:“昭明司果然有些能耐,我们离长生又近了一步。”
他又问道:“皇上,丹炉可有备好?还有肉引……”
“自然。”
永昭帝擡手,立刻便有人擡上一只巨大的丹炉和一只笼子,杨无间脸色煞白地望过去,然而,里头却只有几只猴子。
永昭帝道:“便劳烦道长用这猴子做些演示,毕竟,蝉蜕珍贵,容不得差错,对吗?”
“皇上圣明,我废了近百条人命才好不容易寻到蝉蜕……还好,找回来了。”
贯日的话传到杨无间耳朵里便是另一番意思,他心里一寒,就见贯日轻车熟路地从笼子里抓住一只猴子,加上数味药材,径直丢入了丹炉之中。
一时间,猴子的惨叫响彻了金銮殿,便连原先兴致勃勃的永昭帝也不由脸色一变。
随後,贯日滔滔不绝地说了此丹的燠养用火之法,细致入微,一旁的太医奋笔疾书,待到贯日最终停下,已是几个时辰之後的事了。
贯日道:“若以人做肉引,丹成,须得七日,但猴与人不同,并无灵智,便是炼丹也只得肉丹,如今便可开炉了。”
他唤两人来开丹炉,一时间,殿上青烟袅袅,贯日自那炉中夹出一颗漆黑的丹丸,又道:“丹红则灵,皇上,他日若蝉蜕入这炉中,必得一丸红丹。”
他将黑丹放在锦帕上,想起这些年死在丹房里的孩子,只要吃下陨星,无一例外,他们的尸骨最终都会和冷却的陨星一起,被炼成一颗小小的红丸。
而那药丸殷红如血,堪比朱砂。
难不成,便是亡魂在不甘吗?
装疯卖傻了十五年,贯日有些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早已真的疯了,而这时,永昭帝见那灵丹圆润光滑,当即面露喜色,又道:“君无戏言,今日便让道长一窥长生之妙。”
说罢,又有人恭敬呈上一只铅盒。
贯日在不见光的地方与宫中周旋多年,自然知道,事已至此,皇帝必是迫不及待,接下来,只要由他来“试药”,让皇帝放下最後的疑心……
他脸上还是那副疯癫模样,满心欢喜要去开那盒子,谁想,後心却忽然一凉。
贯日低头,只见虎头长刀穿胸而过,而他刚咳出口血来,又有一对血刺将他的两肺扎了对穿。
龙椅上的永昭帝声音冰冷:“长生之道,朕会替你走过……今日见已见过,心愿已了,引路之事,便由你亲手养大的孩子代劳,道长,大可安心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