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雨味,是刚刚收伞走进来的。衣服半干,贴着背,衬出一副略显瘦削的骨架。发尾湿了,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滴,在他喉结处打了个圈,又滑进衣领。她从他身边走过去,郑禹胜没看她,只低头拨了拨前额的湿发。但她还是听见了他呼吸微沉的那一秒——像雨停前的空气,有些窒闷。
屋塔房没什麽隔音,呼吸听得见,做饭的声音也一样。楼下是做小饭馆的房东,谢安琪最近都去楼下随便买点什麽吃,这家店早上七点就开始备菜。大葱在案板上被剁得哒哒响,蒜味一股脑冲上来,夹着酱油炒肉的香。
一连几日,谢安琪都被这个声音叫醒。
谢安琪起得比平时晚。睁眼时阳光已经在她枕边铺开了一大块,她坐起来,手搭在窗沿上,看了眼外面。
郑禹胜不在屋顶。
风里飘着一点皂角味,像是有人刚洗过衣服。
她去洗手间洗脸,看见对面屋顶挂起了几件衣服,全是男款——黑T恤丶灰色牛仔,领口旧但洗得干净。
她出门前在包里翻了翻,把昨天那支圆珠笔拿出来,犹豫了一下,没带走。
只把它放进了客厅抽屉的最深一层,压在一摞地图和胶卷下面。
她不想自己一整天都想着它。
但也不想忘。
……
下午四点,她照例去附近的小型邮电所打电话。
电话厅的铁门生锈严重,轻轻一推就“吱呀”作响,柜台後面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坐在风扇前打毛衣。
谢安琪投了两枚硬币,拨的是城西区一位“文化项目协调人”的号码——这个号码,是她用从未来带来的教授信笺僞造材料时附上的联系人信息。
她得打这个电话,以确认自己的居留申请有没有出问题。
但电话没人接。
她又拨了一次,还是空号。
她收起零钱,走出电话亭时正好看到便利店门前,那道熟悉的身影。
郑禹胜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低头看手机。
不,是BP机。他在看BP机屏。
谢安琪站在马路斜对面,手指攥着包带,没动。
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上一层微亮的褐金,他没穿黑T,而是件旧校服上衣,领口拉链坏了,用别针别住。BP机响了一下,他擡起头,朝马路那头看了一眼。
看得不快不慢,像是习惯性扫一圈,但就在那一瞬——
他的眼睛,撞上了她。
谢安琪一秒没动。
郑禹胜眼神没有明显变化。他只是稍稍偏了头,像是不确定自己认没认错。
她立刻低头,快步转身。
像一块被阳光烧热的铁落进了心口,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得她。又或者是,她认得的,是另一个时间点的他。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确定”,没有靠近。
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继续低头看BP机。
但那一眼,比一句话还沉。
……
晚饭时间,她还是去了楼下小饭馆。
点了一份冷面和一碟海苔包饭,她没看窗外,但她听见了脚步声。
那种略带疲惫丶鞋底和水泥摩擦声有些实。
紧接着是有人靠近柜台的声音,店主和人说:“你上次那包还欠着八百。”
男人声音不高:“今天结了。”
她听得出是他。
她没回头。只是低头咬了一口海苔包饭。
窗外的蝉鸣一波一波地叫,声音有些破,有点像二十年前的收音机。
等她吃完准备结账时,店主对她说:“刚才那位小夥子替你结了。”
她怔了一下:“……我不认识他。”
“他说你是他房东。”
“我不是。”她声音有些发紧,“我们只是住得近。”
店主笑了一下没说话。
她掏出钱硬是放下,走出店门,夜风迎面吹来时才缓过劲。
那一刻她想起2018年的一次穿越,那时候她还有勇气抓着他主动喊着他的名字,但现在她想到他也帮她买过东西——是一瓶便利店的牛奶,说是“顺手”。
她那时候笑着说“你别这麽破费”,他没吭声,只把牛奶推过来,说了句:“你以後会还的。”
现在,她不知道这是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