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刚才在梦里疼过。
疼的不是一句话,不是拥抱被拒,而是他说“你每次都不一样”的那种无力感。
谢安琪知道他不是指责,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这一次的她,还会不会留下。
而谢安琪自己,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留下,可她还不能确定这个“现在”到底是不是他会选择她的那一个版本。
谢安琪坐起身,翻开枕边的笔记本。
第一页空白,她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梦里你老了,但没变。”
然後是第二行:“我醒来了,却不确定你有没有梦到我。”
写完这两句,她关上本子。
窗外有风吹进来,带着水泥地板的冷意和未干的植物味。
谢安琪披上外套走到窗边,看见对面屋塔房的窗帘还拉着,郑禹胜还没醒。
他这一觉睡得比平时久。
大概是昨天走了一天太累,也可能……是梦到了什麽。
她忽然有点想知道,在另一个梦里,他是不是也在找她。
……
那天上午,她没有出门。
她一整天都在屋里收拾资料,整理采访素材,清理电线,归类录音带。
谢安琪打开那台备用老式录音机时,从里面掉出一张老照片。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3月5日”,上面是一个模糊的展览布景,一只琴弓靠在椅背上,椅子後面是郑禹胜的影子。
她记得这张。那时候他还没成为任何“正式的身份”,但她已经知道——这个人以後会变成什麽样。
她捏着照片发了一会儿呆,最後没收回抽屉,而是贴在了窗框上。
她想给现在的自己留下一点痕迹。
哪怕以後忘了,哪怕未来再重来一次,也能看见这个时刻:她不是在等过去的他,而是在现在,和他并肩存在过。
晚上快十点,他来敲门,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郑禹胜,至少今天不会。但他来了,站在门口,头发有点乱,手里拿着一罐热的麦茶。
“路过。”他说,“买多了一罐。”
谢安琪接过来,热气扑在指缝上,一下就融了白天的虚晃。
“你今天没出门?”他问。
“做整理。”谢安琪擡头看他,“你今天怎麽样?”
“早上起来头有点疼。”
谢安琪心一跳。
他顿了顿,又说:“像是……梦到很多事,但醒了记不清。”
谢安琪咬了咬唇,小声说:“可能你真梦到我了。”
他看着她没动,然後轻轻点头,说:“可能吧。”
她笑了。
这次不是梦了。
郑禹胜是真的在这里,带着热饮丶没睡够的眼神,和那种哪怕不记得梦,也会留下感觉的心意。谢安琪想,这一次,也许可以走得比以前远一点。
……
次日傍晚六点,屋塔房的光变得沉了。
谢安琪没开灯,只在桌上点了一盏小小的白炽灯,纸罩泛黄,光线不亮,照不远。她窝在窗边,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铅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写着写着,她擡起头,看向窗外。
对面街口的便利店亮着灯,落地玻璃被刚擦过,透出一层温吞的反光。
郑禹胜站在收银台後面,穿着那件她见过很多次的工作制服,围裙系得整整齐齐。头发略长,前额垂下来几缕,像是刚洗过还未干,贴着额头。他正蹲在冷藏柜前,把整排饮料重新摆了一遍,动作不快不慢,瓶身转正,标签对齐,手指一贯干净利索。
有顾客进来,他站起身,低头点头,声音听不见,但谢安琪看得出他在说“欢迎光临”。脸没什麽表情,但态度不冷,像他对世界一贯的方式——不是拒绝,而是无意多给。
他收银时不怎麽擡头,扫完码,低声说数字,再伸手找零。他会等顾客转身走远了,才重新擡眼。那眼神总在他一个人时才真正展开,不带光,但清晰,像夜色里泛着旧海报边缘的纸纹。
她坐在那里,隔着一扇窗丶一条街丶一段光,看着他在便利店里倒垃圾丶补货丶给啤酒贴价签。动作重复,却没有敷衍。他做事有种专注的孤独感,不是为了引人注意,也不是怕出错,而是像一直在对自己交代。
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看他的时候,世界反而很静。就连她心里那些吵闹不安的预设和时间裂缝,也慢慢止住了声响。
他不知道她在看,但谢安琪想,光是这样看着他,也已经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