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郑禹胜。
但他看上去比现在成熟得多。头发短了一些,眼角有浅浅的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丶穿越过厚重时间後的稳静。
谢安琪站着不动,只看着他。
郑禹胜像是知道她在,却故意不回头。
他开始讲话了,但声音不是对着她,是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念对白。
郑禹胜说:“有些人啊,年纪大了反而不敢讲清楚了。”
谢安琪站得很近,听得清每个音节。
“怕说了她就走了。”他继续说,“怕她觉得你一直在演,不是真心。”
郑禹胜说话的时候,手还在调整灯光,语速慢,带点疲惫。
谢安琪开口了,声音听起来也不像她自己的:“你是在说我吗?”
他顿了一秒,没回头,只说:“你听见了?”
“我一直在。”
“那你现在来,是来问我,还是来确认我还记不记得?”
谢安琪说不出话。
空气像被厚布包住,光线柔得像隔着玻璃看火。
郑禹胜终于回头了,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但比她记得的更深,眼底像藏着一整条冬夜的街。
“我当然记得你。”他说,“一直都记得。”
郑禹胜走近她,不是慢,也不是快,而是带着一种“我等这一步走了太久”的踏实。
“我记得你站在便利店门口,买了一瓶过期的牛奶还不肯退。”
“我记得你蹲在屋塔房门口擦录音设备,风把你头发吹得一脸。”
“我也记得你睡觉不关窗,夏天热得像蒸笼,但你说你怕醒不过来错过什麽声音。”
他说的每一个场景,谢安琪都想不起是哪一次了。
但谢安琪知道他没编。
那种语气不是背稿,是像某种记忆在体内积太久终于找到出口。
“那你为什麽一直不说?”她问。
郑禹胜低头,眼神在她肩膀以下某个位置停了几秒,然後擡起头:“因为你每次都不一样。”
“我怕我说了,你会觉得我记得的是‘上一个你’。”
“而不是现在的你。”
谢安琪忽然觉得心口有点空。
像站在台阶上突然找不到下一格,身体悬了一瞬。
郑禹胜伸手,手掌很暖,但碰不到她。
空气在他们之间撑着一道薄膜。
“我有时候分不清你是来找我,还是来证明你可以来。”
“你每次都记得我,可你也总想回到比现在更早的那个我。”
“那我怎麽办?”
“我只活在一次人生里。”他说,“你来得太多次了。”
谢安琪眼眶有点热。
“那你恨我吗?”
郑禹胜沉默了一下。
“不。”他说,“我只是不敢再问你是不是这次真的想留下,而且我是爱你的。”
谢安琪眼前开始泛白光,整个摄影棚像被阳光吞掉,轮廓逐渐模糊,她最後看见他擡头,站在光里,像是在等一个不再醒来的重逢。
然後她醒了。
耳边只有窗外屋顶雨滴砸在塑料棚上的声音,啪丶啪丶啪。
现实又冷又静,她躺在床上很久,才敢动手指。
……
谢安琪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窗帘边透着一丝灰白,空气里浮着早晨最安静的一道温度,还未热,还不凉,只是一种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钝。
她躺着没动,头发枕得有点乱,手指轻轻拂过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