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你好棒!”李小六如获至宝,又将图卷收起,张臂搂抱住阿史那云,“我哥哥都打探不着,你也太厉害了!”
阿史那云浅淡笑了:“观阿盈为此画茶饭不思,我自然要为你效举手之劳。”
“这一定不是举手之劳,肯定很费功夫。”李小六骤然严肃,敏锐视她,“多少贯?我明日便拿钱来予二娘。”
阿史那云摇首:“并非是我买来,乃家父昔时挚友营一画楼,我寄信问询,他念及旧情分文未取,赠予了我。”
提及阿史那叔父,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去岁阿史那安陆病逝,她作为独女一人操持酒楼,此外还需抚育一子,每日劳苦伤神,李小六亦常来帮她搭手。
闻她这般解释,李小六虽半信半疑,但晓得以她性情暂时也撬不出实话,更兼整个人沉浸于得画的喜悦中,心思雀跃,对着图卷爱不释手。
“六姨又来了?”阿史那云之子容儿年方三四岁,声嗓稚嫩,迈开脚步,矮墩墩的身板跑向李小六。
“容儿乖。”稚童语调软乎乎,李小六一颗心将欲融化,将他拥入怀里,蹂躏他毛茸茸的脑袋,“六姨给你带了好玩的。”
她将一只摇铃从兜里掏出,容儿欢天喜地接过,握在手心里不停把玩,咣当当晃动。
“喜不喜欢?”李小六嘻嘻逗他。
容儿猛点头,一双大眼锁着摇铃移不开:“喜欢极了。”
他扑上来抱住她:“容儿最喜欢六姨了。”
“不喔。”李小六视了眼忙于拨算珠无暇他顾的阿史那云,“容儿要最喜欢母亲,第二个喜欢六姨,好不好?”
“嗯。”容儿响亮应答。
这边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阿史那云亦埋头算账,店内人来人往,不断传来堂倌与酒博士的招呼声。
“阿史那二娘。”冷不丁忽有人走来垆台,叩了叩案沿。
阿史那云搁下算盘,擡头望向来人。
只一照面,她旋即讶愕,朝里间少女瞥了眼,转首回视男子,音调压抑,像惧怕里面人听见:“我下月便能搬,契约已具,白纸黑字,我不会赖账。”
男子却半眯瞳目,嗓门擡高:“做生意的得讲究信义,你若不守承诺,我可得上报官府收回你的酒楼,莫怪我事先未与你提醒。”
阿史那云连声称好,以央求的目光请他低声,窥後堂中少女仍与稚童游戏,对外界动静一无所知,嘴角牵出赔笑:“我为郎君雇车回家?”
酒博士得她示意,躬身将男子请去门外,又雇了辆马车,孰料身後蓦然响起一声“等等!”
李小六携着画幅自门里咻咻追出,站住脚,将图卷塞予男子,气喘吁吁道:“郎君,这幅画我不要了,你将契约退还我们罢。”
男子未及反应,阿史那云随即提裙追来,扯住李小六,将已被塞入男子手中的图卷抽回,向男子鞠躬:“她与你开玩笑的,这幅画我买定了。”
李小六再去拽她画:“我不要了,二娘,这画我不喜欢。”
阿史那云紧攥卷轴,擡臂隔开她动作:“你不要,我还要,又不是为你。”
“你就是为了我,但我真的不要了。”李小六再扯。
二人你争我抢,场面一时混乱不堪,酒楼门前顿时吸引了一片路人驻足,指指点点着瞧光景。酒博士在旁如坐针毡,欲行劝阻又被二人无视,当下唉声叹气,满头挂汗。
“六娘?”一青袍老者途经此处,不经意瞟见李小六面孔,不禁大为惊诧,当即皱眉停步。
正在拉扯间的李小六闻听此声,倏地浑身一凛,乖乖定住,低低唤了声:“欧阳老师。”
欧阳询环望了眼,抖了抖灰白须髯:“你在做甚麽?”
李小六戳戳阿史那云的手臂,诚实相告:“阿史那二娘为了我的《游春图》,拿她的酒楼去押,我说我不想要了,她还不听我的。”
“是这样麽?”欧阳询转视阿史那云。
“欧阳公莫听六娘一面之词。”阿史那云不卑不亢,相比李小六沉稳得多,“家父逝世,我本已无力接管一整座酒楼,早有将其转手的想法,而这幅《游春图》不过为附带价金罢了。”
“二娘在骗人!”李小六眼泪汪汪,眸中氤氲水雾。
欧阳询沉思一顷,觉出其中蹊跷,问她:“你何以执着于此画?”
李小六于是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并告诉他,包括褚遂良为了她以三幅王献之真迹换取《官奴帖》,以及裴寂要求需凭《游春图》换回,如今阿史那云又为了这幅画抵押了自家酒楼。
自然,在欧阳询面前,她隐去了这一切的起源:原因是欧阳通想要临摹这幅《官奴帖》。
李小六带了哭腔:“为了我,褚老师失去了他心爱的藏品,二娘又要为我牺牲她祖传的酒楼,早知道我便不与他们说了。”
欧阳询颔首:“原是如此。”
当日,他便吩咐家仆备马,趁暮鼓前赴往裴寂的宅邸。
裴寂闻家僮来报,立时讶异不已,欧阳询素性谨慎,从不会如此冒昧来访,看来是与李小六相处久了,亦被她的坏习惯所传染。
他只得匆匆披上外袍,笑脸接待,唤人斟茶。
“不知欧阳公造访寒舍,所为何事?”欧阳询虽官品不及他,然而德高望重,外域扬名,裴寂需摆出谦敬态度。
欧阳询一口茶也未饮,开门见山:“三幅王献之,开价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