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平日里的赏赐虽然不少,可她一向大手大脚惯了,银子日日流水一样地花出去,这几年也没攒下多少富馀。
今日这一趟,不仅人没讨回去,还白白折了这麽些银子进去,真是晦气。
薛清芷越想越恼火,离开时路过那片玉兰树,忍不住又顺手揪了一枝下来,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墨楹适时高声提醒:“一万八千两。”
薛清芷身子晃了一晃,总算没再折腾那些可怜的花枝,由青黛扶着,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青梧宫。
薛筠意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吩咐宫婢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而後便让墨楹推她回了寝殿。
邬琅低着头跟了进去。
墨楹看看薛筠意,又看看跪在一旁的邬琅,识趣地为自己寻了个借口:“殿下的药该煎好了,奴婢去看看。”
脚步声匆匆远去。
殿中安静下来。薛筠意咳嗽了一阵,才转回脸,打量着面前挨了欺负的可怜少年。
身上是有些狼狈,好在并未受伤流血,只是那双规矩放在膝上的手,似乎沾了好些脏泥。
她蹙起眉,拍了拍膝盖,温声道:“手放上来,让本宫看看。”
“是。”
邬琅顺从地应着,看见她膝上那块漂亮的织花薄毯,又有些犹豫。他抿起唇,小心翼翼地将左手放了过去,掌心却并不敢触碰到她分毫,只依靠手腕的力量虚虚托着。
他的手很脏。
会把殿下的毯子弄脏的。
“另一只。”薛筠意耐心道。
话音落,她才发觉少年的右手紧攥,似乎藏着什麽东西。
邬琅低垂着眉眼,沉默地将右手摊开来,踌躇着递到薛筠意眼前。
——一只很普通的糖盒。
薛筠意看了许久,才记起这似乎是她以前随手赏赐邬琅的东西。
盒盖碎了一角,盒中不知装了什麽,似有药香,又混着些许淡淡的花草香气。
“这是……”
她面露诧异,等着少年开口解释。
“回殿下,这是奴做的药香。”邬琅低着声,将他擅自用神仙梦研香一事小心解释了一遍,“……殿下这两日病着,夜里又睡得不安稳,奴实在忧心殿下身体,所以就自作主张制了这香来。”
“你懂药理?”薛筠意有些惊讶。
邬琅不敢夸口,只谦虚答:“奴略懂一些。”
以前在邬府时,他常常偷跑进邬夫人的书房寻书来看,为此不知挨了多少顿打,後来邬夫人大t约见他求学心切,也懒得管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整六间书房的藏书,几年功夫便被他读了个遍。
薛筠意轻轻地把那只糖盒拿了起来,盒身边缘裹着一圈脏泥,里头香末只剩零星碎屑,还浸了不少的水,泡得湿漉漉的。
少年眼眸暗了暗,声音愈发小了下去:“奴没用,摔坏了殿下赏赐之物,请殿下责罚。”
“谁说阿琅没用了。”薛筠意凑近闻了闻,温声道,“这香的味道,本宫很喜欢。比本宫平日里用的那些安神香好闻多了。阿琅真厉害。”
邬琅懵怔地仰起脸,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而薛筠意已放下糖盒,去看他的手。
她命令邬琅把手背翻过来,少年沉默地照做,露出被鞋底踩得通红的手背。好几处指节都破了皮,渗着丝丝血迹,惨不忍睹。
薛筠意很快意识到,他是为了护着那只装了香末的糖盒才任由薛清芷踩踹成这般模样,不由心疼地皱了眉。
“一只糖盒而已,坏了就坏了,哪里比得上你的手要紧。”
她一面嗔责,一面从怀中取出手帕,轻柔地替他擦去手上沾染的泥巴和血渍。
邬琅呼吸都屏了一瞬,平举着手背一动不敢动,一时间什麽都忘了,只馀心脏砰砰地跳着。
薛筠意不经意地擡眼望过来,这时才注意到少年眼下还挂着一道斑驳泪痕,不由微微怔了下。
“何时哭过的?”
邬琅匆忙抹了把脸,难堪地垂着眼,不知该如何解释:“奴丶奴那时以为,殿下不要奴了。”
“就为这个?”
“……是。”邬琅不敢撒谎。
不知为何,想起方才那一瞬被抛弃的绝望,他便忍不住又想落泪,明明以前他从来不哭的,不管挨了多少耳光和鞭子,他都能咬牙忍住,可唯独在长公主面前,他总是这般,总是这般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