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五十八章泛起微红的掌印
长街上漆黑一片。零星灯火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灭,看不真切。
邬琅向更夫问了路,便转过长街,往西行去。
平乐县地方不大,走了不到一刻钟,邬琅便望见了县衙门口的匾额。房檐下悬着几盏破旧灯笼,两个身着布衣的衙役岔着腿坐在石阶上,皆是一脸愁容,其中一个强撑起几分精神,对身旁的同僚抱怨道:“王兄,要我说,咱们就咬咬牙,弃了这差事如何?如今县里不景气,大人整日为年底要上缴的贡银发愁,连咱们的俸禄都要克扣一大半。这日子还怎麽过得下去?”
邬琅闻声,便放轻了脚步,躲在一旁的树丛後,屏息静听着。
那被唤作王兄的汉子叹了口气:“赵兄,实不相瞒,我早有这般打算。我婆娘还在月子里,做不得活计,眼下一家老小全指望我这份俸禄过活,再这麽下去,家里怕是要揭不开锅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倒起苦水来,邬琅听了半晌,总算听明白个大概,原来这郑县令因为交不起州府规定的贡银,时常克扣下属的俸禄,每月只给他们几吊铜板做做样子,衙役们苦不堪言,为了养家糊口,前月已有不少人离了县,坐上了北上的船只,想去别处寻些活计做。
可饶是如此,还是远远不够,所以郑县令才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商户头上。凡是在街上开商铺者,每年都要向县衙交一百两银子,美其名曰为开张的吉利钱,除此之外,郑县令每隔几日便会借着例行搜查的名头,在县里四处搜刮财物,但凡值些银钱的,便说是与卓丽商人私下买卖得来的,一律没收充公。
如此说来,那县令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等不讲理的事了,怪不得今日那夥计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眼瞧着那两名衙役话里已经带了哭腔,邬琅不打算再听下去,从衣袖里摸出两颗迷香珠,悄无声息地扔在地上。
这些迷香珠是他在五泉山的时候,闲来无事,用山中采来的药草做的小玩意儿,左右不占地方,他便一直带在身上,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圆溜溜的药珠滚到石阶边,夏夜闷热,很快便融化蒸腾,散出浓烈呛鼻的香气。两名衙役脸上还挂着没哭净的泪呢,就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邬琅用帕子捂住口鼻,从树影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跨t上石阶,推开县衙的大门。里头黑漆漆的,四下静寂无声,竟连个值夜的仆役都没有。
邬琅一路摸黑往里走,终于寻到了一间亮着烛灯的屋子,瞧着像是间书房,房门大敞着,他顺着墙边摸过去,朝屋中看了一眼,见郑县令正坐在桌案前翻着一本账簿,唉声叹气的,也不知是在为何事发愁。
借着幽黄的烛火,邬琅将郑县令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对付这麽一个连起身都费力的胖子,应当还是绰绰有馀的。
从袖中摸出浸了迷药的银针,他大步踏进房中,郑县令还没来得及回头,脖颈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针,眼前一阵晕眩,接着脑袋便重重砸在了桌上,不省人事了。
邬琅拍了拍郑县令满是肥肉的脸,确认他彻底昏了过去,才转身回到门口,将房门关紧。
红檀长案上,乱七八糟地扔着好些珠钗首饰,都是郑县令今日搜刮来的好东西,邬琅皱着眉挑挑拣拣了好半晌,才终于在一片狼藉里寻到了那支海棠珠花步摇。
珠子灰扑扑的,纯金打造的簪身上不知沾了汗还是旁的什麽,满手的粘腻,邬琅用帕子反反复复擦拭了许多遍,好像怎麽都擦不干净似的,只要一想到这支步摇被郑县令肮脏的手摩挲把玩过,他便止不住地犯恶心。
主人赏赐之物,怎可被他人如此玷污。
少年眸子里沁着冰凉的寒意,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的暗袋里拈出些许深褐色的药粉,洒进一旁的茶盏中。再拎起郑县令肥厚的手掌,将他的手指用力按进那添了药的茶水里。
不多时,便听见滋滋的声响,仿佛炉子上的水烧开了一般,郑县令兀自昏迷着,那手指却肉眼可见地开始浮肿发白,像极了白胖胖的莲藕。
好心帮郑县令净了手,邬琅勉强算是解了气,他小心翼翼地将步摇收进怀中,正打算离开,馀光瞥见郑县令手边那本摊开的账簿,不由又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账簿上,密密麻麻记着平乐县今年的进项,邬琅随手翻了翻,见末尾处,赫然写着一行醒目大字。
“岁末需向州府缴贡黄金一千三百六十六两,尚缺六百七十四两”。
平乐县巴掌大的地方,哪能交得起这麽多贡银?
他皱了眉,思量片刻,决定将这本账簿一并带回去,交给殿下。
沿着来时路出了县衙,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了。邬琅不由加快了脚步,他必须快些回到殿下身边。
可当他回到福安客栈时,却发现门竟从里头落了闩。原是那夥计,生怕郑县令今日没讨到那三百两罚银,半夜再带着衙役悄悄摸进来,趁着衆人都歇下了,将客栈里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个干净。这事郑县令之前不是没干过。说出去,哪里像是地方官做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遭了劫匪呢。
许是那夥计睡得太沉了,邬琅叩了许久的门,也不见有人来开。无法,他只得在对面的窄巷里寻了个隐蔽处蜷坐下来,先将就一夜。好在这几日薛筠意醒得迟,只要赶在卯时前回去,应当是来得及的。
漆黑窄巷里,少年倚靠着墙角,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失而复得的步摇,闭目浅眠。
*
这夜,薛筠意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恍惚是青梧宫里的光景,又模糊像是旁的地方,少年望着她无声垂泪,她怎麽哄都哄不好,湿漉漉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沾了她满身。
她皱着眉醒来,身上潮湿粘腻,浸满了汗,十分难受,她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身,习惯性地朝床下望去,那床被褥仍旧铺在原处,却不见邬琅的身影。
薛筠意心头猛地跳了下,以往这时辰,邬琅已经跪在床边等着服侍她更衣了,怎会突然没了踪影?
墨楹叩门进来时,发觉门竟然没闩,吓了一跳。
虽说她就睡在隔壁,万一真有贼人闯入,也能及时赶来,可薛筠意向来谨慎,从来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粗心。
她一进屋就看见薛筠意坐在床上,眉心紧拧,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小姐,您怎麽了?”墨楹下意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