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林子深处,墨楹寻了一处宽敞地方将马车停下,不远处恰有一方泉眼,几人便借着泉水仔细洗去了脸上妆容,这才恢复了各自本来的样子。
秋日夜凉,薛筠意便吩咐墨楹生了些火,拿来干粮放在火上烤了烤,分着吃了。
吃饱喝足,薛筠意摊开舆图,借着火光,将之後的路指给他们看。
“再往北,过了琅州,便是寒州地界了。”她温声鼓励,“之後的路会很辛苦,怕是没多少时间可以歇息。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是。”
墨楹望着舆图上那近在咫尺的寒州二字,不免有些兴奋,几乎一夜未睡。邬琅则照旧安静地蜷缩在薛筠意身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浅眠。
翌日,几人早早便动了身。
一路疾行,昼夜不歇,终于在银杏落了满地黄的时节,来到了琅州钧t平县外。
也不知工部的人忙活了快小半年,建堤引水之事办得如何了,薛筠意有心想去看看,便让墨楹先进城打探了一番,确认贺家军还未追至此地,才放心地进了城。
先寻了间客栈住下,薛筠意略作休息,便带上邬琅和墨楹,打听着往昌平河边去。
琅州常年苦旱,昌平河名为河,其实只不过是一条干枯的河床。薛筠意趴在邬琅背上,沿着河岸一路往前走,还没看见做活的夫役,倒是先望见了一座石塑的雕像。
——竟是她的雕像。
一位妇人正领着自家的小娃娃跪在雕像前虔诚祝祷,口中念念有词。
“长公主保佑,多亏了您,我们这苦地方才有了盼头,您是好人,求您庇佑琅州,让老天爷施舍些雨露吧……”
时不时有人路过,纷纷自发地跪在那妇人身旁,朝着她的雕像伏地叩拜。
薛筠意心头微颤,忙将脸埋进邬琅颈间,不想让那些人瞧见她的模样。
她只知祁钰奉她之命,在琅州建了不少粥棚,救了许多饥民的性命,那建堤之事,也是祁钰在茶楼饭馆间装作无意与人说起,当地百姓方知是出自她的主意。却不知这些百姓竟感激她到这般地步,甚至在昌平河边为她立了雕像,将她视作神灵,日日虔心祈愿。
再往前走,便陆续可见挑着石块的夫役,还有工部派来监工的官员。晌午将至,有不少妇人提着食盒在一旁张望着,踮起脚,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家丈夫的身影。
薛筠意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群妇人,不曾想,竟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墨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惊讶出声:“贵丶贵妃娘娘怎麽会在这儿?”
昔日荣宠万千的贵妃娘娘,如今荆钗布裙,那张保养得体的脸,经了琅州的风吹日晒,再不复往日的白皙细嫩,而是变得和身旁的其他妇人一样,黑黝黝的。
可江贵妃的脸上却带着笑,她快步迎上前,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面前的男人,柔声问:“夫君今日累不累?”
男人先是用衣袖擦去了满头的汗,才接过食盒,又低下头,在她额间吻了下。
“有阿滢在,便不觉辛苦。”
薛筠意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几月未见,元修白哪里还有半分文人书生的模样,整个人晒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了。
他怎麽会和江贵妃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
江贵妃恰在这时转过脸来,四目相对,她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弯眸朝薛筠意笑了笑。
“殿下,别来无恙。”
*
御书房里,皇帝听着李福忠的禀话,脸色阴沉得可怖。
“……据暗羽卫探来的消息,贵妃娘娘与元大人自幼一同长大,两家早早便定了亲事的。”李福忠觑着皇帝神情,战战兢兢地说,“陛下初见贵妃娘娘那日是八月初九,而娘娘与元大人大婚的好日子,正是初十,只差一日……”
听到此处,皇帝终于忍无可忍,擡手便将手边的奏折拂落在地,笔架倾倒,昂贵的金洗砚跌了出去,摔得粉碎。
李福忠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很好,很好。这就是朕捧在手心里疼爱了这麽多年的贵妃。宁愿丢了性命,也要和她的旧相好私奔——”皇帝咬着牙,面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她把朕当什麽了?朕是皇帝,是皇帝啊!她要什麽朕不能给?元修白算个什麽东西。朕哪里比不上他?啊?”
李福忠大气不敢出,偏皇帝又怒声问:“暗羽卫都是一群废物吗?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抓不到,朕养着他们有何用?”
李福忠有心想替暗羽卫辩解几句,却又怕牵连了自个儿,只得默默闭了嘴。
近日宫里的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长公主私自离京已经让皇帝动了不小的怒,林奕和贺寒山奉命追捕,至今音讯全无。皇帝正为这事烦心呢,偏这时开元寺又传来消息,道贵妃娘娘在寺中无端失踪,僧人们遍寻不见,只得禀到宫里。
皇帝胸口起伏,越是回想,那股怒火就烧得越旺。
说什麽连日梦魇缠身,怕是遭了邪祟,不过一月的功夫,便借着祈福的由头去了三次开元寺,如今想来,不过是为了在寺中和她的旧相好私会吧?
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江贵妃性子最是温顺,也正是因为她的温柔懂事,他才愿意对她百般疼宠,她怎麽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
还有那个不孝女薛筠意——
真真是与姜皇後一模一样的倔脾气,他是酒後失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她竟然就动了大不敬的念头,拖着一副残废的身子,痴心妄想着要去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