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以前,这群狗奴才哪里敢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可如今薛清芷只能狼狈地跪在地上,任由那婢子满是厚茧的手掌一下下重重地落下来。
耳边一阵阵地嗡鸣,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疼,她哭得喘不过气,为了能少挨些打,她不得不违心地说着讨好的话,求李嬷嬷念在她是头一回洗衣的份上,宽恕她这回。
李嬷嬷却阴阳怪气道:“您怕是忘了,以前您要罚我们的时候,我们哪个不是磕破了头求您轻罚的,您哪回饶过我们了?”
大手一挥,婢子便抡圆了胳膊,使了十足十的力气继续打。
脸颊很快就肿了,唇角也渗出了血,她哭哭啼啼地求饶不止,却被命令回到池子边,将那些不合格的衣裳重新洗干净。
等到人都走了,薛清芷才敢伸出手,颤抖着摸了下自己肿烂的颊肉。
屁股上才挨了板子,连跪坐都艰难,她无声地啜泣,忽然没由来地想起邬琅来,想起那双和天边冷月一样清寂的乌眸,想起少年忍痛时被咬出血痕的唇瓣,想起他喉间压抑隐忍的喘息。
分明这样痛……
为何,他从来不哭。
*
今儿是十五,月亮格外地圆。
元家旧院里,薛筠意坐在石桌边,笑着接过祁钰递来的酒盏,“想不到祁大人也在。旱灾一事,祁大人帮了我不少忙,本想等祁大人回京再当面致谢的,今日正巧在此遇见,我便先敬祁大人一杯罢。”
祁钰连忙捧起酒盏,“不敢当,不敢当,都是臣应该做的。”
江滢替几人添了些酒,含笑瞥了眼一旁的邬琅,“祁大人是爱喝酒的,只是今日还是少喝些罢。这位邬公子,很是担心殿下的身子呢。”
邬琅原本正盯着薛筠意手中的酒盏看,骤然被叫到名字,他不大自然地收回视线,垂眸盯着眼前的碗碟。
那酒盏可比赵员外家的大得多。
殿下已经喝了三盏了……也不知会不会t醉。
只是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再不敢逞能替薛筠意挡酒,只能煎熬地听着薛筠意与他们把酒言欢。
薛筠意在桌子下捏了捏邬琅的手,示意他自去夹菜吃,然後才转过脸对江滢道:“今日是中秋,多喝几杯,无妨的。说来我也该敬贵妃娘娘一杯,娘娘此举,实在勇气可嘉。”
江滢笑笑:“殿下谬赞了。若不是受了殿下的鼓舞,我怕是这辈子都没那个胆量敢逃出皇宫。眼下暗羽卫追查得紧,我和修白也只能躲在这儿,能过几日算几日。人总要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一回。为着这一回,哪怕是要付出性命,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元修白揽住她的腰,及时从她手中拿过酒盏,替她饮下了杯中酒。
“阿滢怀着身子,不宜饮酒,这杯,我替她喝。”
说罢,他又自去斟了一杯,朝薛筠意扬了扬,衷心道:“殿下这一路过来,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元某实在佩服。听阿滢说,殿下明日便要动身,这一杯,便祝殿下万事顺意,早日平安与家人相见。”
“好。”薛筠意认真地和他碰了杯,“定不负先生嘱托。”
祁钰吃了酒,最是话多,拉着薛筠意侃侃而谈了许久,从引水之事,到当地民情,说到最後,竟是痛哭流涕,怒骂皇帝昏庸无为,累得百姓们白白吃了这麽多年的苦。
江滢连忙让元修白扶着祁钰进屋歇息,又亲自将薛筠意送到街边。
“殿下保重。”
圆月高悬,皎皎清辉落在江滢清瘦不少的脸颊上。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对吗?”她柔声道。
此去寒州,不过几日的路程了。若一切顺利,薛筠意应当很快就会率领龙虎军,一路南下,直取京城。
“会的。”薛筠意趴在邬琅背上,弯眸朝她笑,“娘娘也要保重。”
长街上,枯黄的银杏覆了厚厚一层,踩在上头,咯吱作响。
邬琅背着她,穿过寂寥无人的街道,树上悬着灯笼,在夜风里摇曳,幽黄点点,像由远及近的星星。
万籁无声的秋夜里,他闻着她身上的酒香,低声开口:“主人,您醉了吗?”
“怎麽,阿琅很希望我喝醉吗?”薛筠意随手捏了捏他的脸,故意逗他,“若我喝醉了,阿琅打算做什麽?”
“自丶自然是好好服侍您歇息。”
“这麽乖啊。”
“一直都很乖的,主人。”邬琅不觉放慢了脚步。
薛筠意笑笑,她的确没醉,可身上确实是有些乏了,少年的脊背温热结实,舒服得很,她索性放松地歪了脑袋,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含糊嘟囔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
“到客栈还有很长的路呢。”
“奴背您。”他声线低哑,字音落在沙沙的树叶声里,独有一股不属于少年人的成熟味道,“无论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