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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薛筠意日日都去姜承虎的书房谈事,直至深夜才回到客房歇息。
墨楹牵挂她的身子,亲自用府上的食材炖了盅新鲜的鸽子汤给她喝,薛筠意却没什麽胃口,白日里忙着,倒不觉得有什麽,这会儿闲下来,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邬琅低垂着眉眼跪在榻边服侍她的模样。
“阿琅的身子养得如何了?”薛筠意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汤匙。
墨楹如实道:“奴婢也不知,这几日,都是将军安排的人在照顾他。”
薛筠意眉心轻蹙,“明日早些起来,我去看看他。”
邬琅不在身边,她心里总觉着不踏实。已经养了好几日了,身上也该好些了,总不能一直把他关在房间里,不许他见人吧?
此时,狭小的偏屋里。
烛油如血,蜿蜒滴落。昏黄的光落在少年白皙单薄的面庞上,他紧紧抿着唇,额角覆着一层细细的薄汗,显然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自他服下毒汤,已过去了四日。这四日,他的双腿如同两截笨重的木头,一步也挪动不得,就连解手,都得靠着姜琰派来的那个小侍从帮忙。
他深深切切地体会到,这些日子,薛筠意过得有多不容易。
可她从未因此而心灰意冷,那双清明的眸子里,永远盛着温柔沉静的笑意。
邬琅低下头,咬牙拔下腿上的银针,针孔处,冷白的皮肤很快变得青紫发黑,骨头缝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可那双腿却仍旧无法使力。
邬琅眼眸暗了暗,若明日还不行……
他不敢想下去。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薛筠意了。思念将他折磨得快要发疯,尤其入了夜,闻不到她身上的香味,听不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他夜夜辗转难眠,只能将颈间的平安扣贴在心口,试图以此来安抚自己入睡。
主人……
小狗好想您。
他不想做没用的废物小狗,不想离开主人。
没有主人,他活不下去的。
他就这样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拖着一双因反复施针而红肿溃烂的腿,闭上眼,静静地思念着主人。
翌日。
天刚蒙蒙亮,薛筠意便唤了墨楹进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殿下,将军再三叮嘱不许人探视,您这一去,万一染了病气……”墨楹担忧地劝道。
“我只隔着门远远看一眼。”薛筠意扶了扶铜镜,示意墨楹动作快些。
墨楹无法,只得闭了嘴。
眼看着便是初冬了,昨日老太太特意叫人送了身狐皮袄子来,又着意给添了好些厚衣裳。此地不比京都,入了冬,光是漠北那卷沙带雪的风,便能冻得人直打寒颤,可得穿得厚实些才行。
薛筠意倒还不觉得冷,只拣了身素白的锦裙穿了,便由墨楹推着出了门。
才进了邬琅住的小院,便被姜琰给拦住了。
“筠筠,你怎麽过来了?”他瞥了眼身後紧闭的房门,有些心虚,“昨儿我问过了,邬琅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顶多再过三日,就能回你身边服侍了。今日天冷,祖母说怕是要落雪,你还是快回屋歇着吧,免得受了寒。”
薛筠意却没动,“舅舅,我只看他一眼,就一眼,我就回去。”
想起他答应过邬琅的事,姜琰不由有些为难:“筠筠,不行……”
两人正僵持着,薛筠意忽然听见了几声痛苦的呜咽,沙哑低沉,带着极力克制的颤抖,正是从姜琰身後的那间偏屋里传来的。
她眼皮跳了跳,再顾不得其它,沉声吩咐墨楹:“推我进去。”
房门推开,寡淡的天光落进屋中,床榻上的少年被刺得晃了眼,下意识地往後缩了缩。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无力垂落在榻边,银针深深刺进xue位,纤长的针尾留在外头,随着骤然涌进来的冷风,花枝一样地轻颤。
薛筠意呼吸滞住,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好半晌,才喃喃出声:“阿琅,你……”
寒风扑朔,拂动她柔软的衣角。
邬琅怔怔擡起脸,望见她的身後,不知何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薄雪簌簌,无声地落在她乌黑的鬓发间。
恍惚间,他想起与薛筠意的初见,那时的她,也是这样一身孝衣般的雪白,明净的眸子里,映出他满身的狼狈与不堪。
真好。
他又见到主人了。
他还能再见到主人。
少年眼眶泛红,下意识地想跪地迎接,薛筠意先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到底怎麽回事?”
她拧眉看着他腿上的银针,又瞥了眼心虚地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的姜琰,脸色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