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惊变(一)
待至开春,昭宁三年的朝政渐入正轨。
春耕之前,除却少数顽固之地,各州县已基本完成首轮清田。
户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剩馀州县的田亩丈量,并安排抽检与二次复核,以便重新核定户籍田産,调整赋税,使重获田地的小民能真正受惠于新政。
向来低调谨慎的崔则在春季吏部铨选考课之时,主动请缨前往偏远之地外任,崔允望亦上书乞休,获准後,二人离开朝堂,淡出朝臣视野。
昭宁三年一整年,皆可谓风调雨顺,举国上下未逢大灾,耗时两载方成的通宁河大堤与疏浚工事,也令中下游广袤地带连年频发的涝灾不复为患,边关亦未生乱。
及至秋收时节,举国垦田增三成有馀,百姓仓满廪实,歌颂之声四起。
朝中亦维持着表面的宁和,权贵们退田後虽日子较以前清贫许多,但碍于缉狱司淫威,亦不敢再为非作歹,眼睁睁地看着清田稽户之令愈行愈广,落地扎根。
後廷之内,气氛亦较先前大肆裁撤宦官机构时松缓了七八成,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残荷零落,秋意渐浓。
日暮时分,周缨拎着一罐桂花醪糟到内西门找沈思宁。
正逢休沐,六尚居所内一片慵懒之意。
沈思宁从外间回来,瞧见周缨立在檐下等她,上前挽过她的小臂往屋内走:“外面冷,怎麽不进去等?”
“院里这株银杏这时节极好看。”周缨答。
“也就你爱看这些草木。”沈思宁将她拽进屋内坐下,替她斟茶,“来很久了吗?”
周缨将陶罐放下,说:“也没有很久,两刻吧。你做什麽去了?”
沈思宁突然埋首,没有应声。
瞧她这副模样,周缨本不欲再问,她却突然半擡起头,含羞道:“阿缨,我……我应当找着我的如意郎君了。”
周缨一愕,神色旋即变得高兴起来:“何处认识的?品性如何?”
“有回晌午得闲,悄摸去永遇门给你送吃的,好巧不巧遇着了,便是驻永遇门的一个嘉阳卫小队将……”
她话没说完,周缨打断她,起身到窗前环视了一圈,才说:“宫中私通可是大罪,你们平日间见面频繁麽?当万分小心才是。”
“不太见。他也怕我出事,就旬休日见一回,我到永遇门内永巷,他好歹是个队将,找些由头过来,就说一小会子话,最多盏茶功夫,行事小心,当不会有人察觉的。”
周缨听得心惊:“多久了?识人准麽?”
“已有几月了,人虽不太解风情,但还算是稳重体贴。”沈思宁慢慢说着,“也是巧合,家离得不算太远,同州不同县。”
“还有两年,我也当出宫去了。外祖已故去,我到时也难在舅家长留,不久便当婚嫁。思来想去,人和时机都不错。”
见她笑得真心,知她遇良人,周缨也替她开心起来:“正巧今日带酒了,当贺你一杯。”
“休沐也不能饮酒,你怎敢?”沈思宁歪着头去瞧,闻出酒糟香气,却见是醪糟,不由一笑,“倒也勉强算是酒吧。”
“我去借个炉子温温。”
周缨说着往外行去,问了几人,说是东南庑房内有,堪堪寻出一方小泥炉,因等闲不可私下生火,便欲去寻已晋为宫正的严知微知会一声,孰料忽然听见祝淮的声音:“你寻炉子做什麽?”
“祝尚仪。”周缨忙蹲身福礼,“带了罐桂花醪糟,天发寒,想温温再吃。”
“来後院煮吧,我那里正巧有炭。不必去找严宫正了,晚些我同她知会一声。”
“谢尚仪。”周缨忙回屋里拉上沈思宁,到後院摆上桌椅。
小炉炊烟袅袅,待生完火,将陶罐放上煮着,桂香立时四溢,祝淮拿着一盒蜜煎过来:“皇後赏的,给你们这俩馋猫吧。”
“尚仪也尝尝?”周缨舀一碗酪糟递与她。
祝淮本欲拒绝,奈何桂香沁人,到底还是在炉前与她们一并坐下,尝了两口,瞧见汪浅从外头进来,又招呼她过来:“汪尚服,也来尝尝麽?”
汪浅看过来,见祝淮正端着一只豆青瓷碗,冲自己无声地做了个“姐姐”的口型,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不消片刻,却提着个竹篮出来,祝淮接过一瞧,喜不自胜:“汪尚服还藏着糖炒栗子这种好东西呢。”
“吃就行了,你哪那麽多话?”汪浅也在炉边围坐下来。
周缨笑着盛一碗酪糟递与她:“汪尚服尝尝。”
汪浅便问:“过来得倒是勤,如今在那边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