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起,他的先生再没醒过来。
剧组的进度也越来越赶,几乎没日没夜连轴转,能休息的时间都相当有限。
应时肆每次回家?,都会把轮椅擦得干干净净,在?门口站一会儿,看看病床上?安静昏睡的人。
“这样……其实?好受。”医生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尽力宽慰他,“比熬着?好受。”
医生说:“不用受罪了。”
应时肆知道,点了点头,向他鞠躬。
医生也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叹了口气,摆摆手,离开病房。
应时肆忙得停不下来。
他用毛巾浸透温水,再拧干,一边帮祁纠擦脸擦手,一边给先生说自己拍戏里有意思的事。
剧组那边越来越忙,他有时候站着?就能睡着?,或者回家?在?轮椅里坐一会儿,就能不小心睡一觉。
年关越来越近了,到了正经吃灶糖的时候,应时肆把灶糖在?水里化开,蘸着?那一点糖水给先生尝。
应时肆每天都撕一页遗书日历,按照要求好好吃饭、好好吃肉,每天龇牙笑三次。
他已?经慢慢找到了感觉和节奏,基本可以配合剧组,演出所有需要的情节了,唯一找不准感觉的,就是主角最后和狼王的灵魂诀别那一幕。
“你还没准备好。”导演对他的耐心相当高,并?不急着?催他,只是缓声问?,“你还没准备好告别,是不是?”
……
应时肆在?这话?里站住。
他这些天都看不出异样,直到听见这句话?,像是有什么泛着?寒气的钉子,一下一下凿进肋骨间隙。
“……准备好了。”应时肆说,“没问?题。”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现在?就可以,我知道怎么做,没问?题。”
导演不急于开机,拿着?剧本给他讲戏,语气依然很缓和:“你得知道,这意味着?,有段路你得一个人走了。”
“真正的一个人。”导演说,“你看什么都会像他,但都不是了,你清楚那种分别。”
“你想尽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准备好了,是为了放他走,你知道他不能一直陪着?你,这样对他来说太辛苦。”
导演:“但你其实?怕得要命,你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好……你还想像小时候那样,钻进他怀里躲着?,你根本不喜欢人,也不想变成?人。”
“你放他走,这个过程,也是在?杀死你自己,你的一部分在?这里死了,也可能是全部。”
导演:“你很希望死亡能带上?你一起,但不行?。因为你已?经答应过了,因为他要你活很久,好好长大。”
应时肆的手指攥得青白僵硬,他被一点很像祁纠的太阳摸了摸,有些吃力地回过神?。
导演问?:“能找准这种感觉吗?”
“……能。”应时肆说。
他说不出更多的字,好像连吸一口气都变成?细小的尖刀,密密麻麻,割破喉咙。
但不能不说,他有台词,他得把台词讲出来。
应时肆说:“你走吧。”
……直到前两天,他才拿到这部分剧本。因为主角的心理状态要在?最后彻底揭开,连演员自己也要被骗过去。
“别管我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
应时肆说:“你的狼群,我会照顾,会给他们肉吃的。”
他的身体在?失去知觉,麻木寒冷顺着?脊背上?行?,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又被打?破,他看见病房,看见先生站在?窗前。
这当然是幻觉,他总能看到这种幻觉,有时候在?病房门口恍惚,会在?一瞬间狂喜。
这种狂喜很快就会幻灭,幻觉里的先生身体好太多了,甚至像是能带着?他晨跑。
每次清醒过来,他会意识到,那只是阳光被窗外的树枝分割出的阴影,窗前没有人。
轮椅都已?经很久没人坐了。
“走,快走。”
“我也要走了,去属于我的地方。”
他想起遗书日历,日历让他抽空回家?,他蜷在?轮椅边上?,努力想了很久,才意识到家?是别墅。
可别墅是用来过年的。
他感觉不到情绪,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的脚像是被浇筑在?地上?。
剧组连轴转了整整一个星期,忙到腊月二十七,紧锣密鼓吆喝着?最后这一场戏,拍好了就收工……如?果他能顺利演出来,就集体解散回家?过年,年后就不用再来了。
他去哪呢?
应时肆吃力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