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的脑筋像是锈住了,有很多地方卡着?壳,有不少记忆都被卡死,仿佛它们不存在?。
比如?他为什么连轴转了整整一个星期,居然都不想家?,不给先生打?视频。
比如?一个星期前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被匆匆接回去,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些天里,他每天都忍不住撕十张遗书日历。
以前不是这样,以前一张就够把他哄得很好了,现在?十张才够……他要看十张日历,才能蜷在?轮椅边上?,舒舒服服睡一会儿。
好像没人发现他的异样,因为其他人也在?掩饰。遗嘱里要求尽量平稳地进行?交接,在?代理人来之?前,暂时不对外公布任何消息。
应时肆在?这七天里晒太阳、吹风、盼着?下雪,他一直没有什么明确的体感,他觉得先生就在?这儿。
用看不完的遗书和十米长的围巾逗他,用阳光轻轻摸他的后背,给他整理乱翘的头发和压住的衣领。
只不过……这种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淡。
淡到很难捉得住,应时肆快把所有的剧情演完了,这是最后一幕戏,结束以后所有人就都能回家?。
“处理得很好,保持住……这是最后一幕戏了。”导演让人调整打?光,见缝插针,争分夺秒着?给他讲,“你没处可去了。”
“但你不能让他跟着?你没处可去。”
“他一直跟着?你,就一直没法安息,他越保护你,你就越能察觉到他在?变得虚弱。”
导演说:“你得想办法让他走,他肯定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得放他走,别再替你操心了。”
“你不能真让他变成?风,他是你见过最强大和骄傲的……”
应时肆低声打?断这些话?:“我知道。”
合作了这么久,能说这话?,就代表他想明白、知道该怎么演了。
导演松了口气,打?着?手势叫各部门就位。
快过年了,组里其实?人心浮动,不少人都望眼欲穿地等着?回家?,场记为了安抚人心,在?剧组里也弄了不少装饰。
道具灯笼、假爆竹,倒贴的手写福字,乱闪的塑料小彩灯,只能看不能吃的糖葫芦模型。
剧组最不缺的就是道具,有些精致、有些粗制滥造,但总归应付着?凑出一点热热闹闹的年味,藏在?绿幕的范围之?外。
绿幕里只有一个人,只要绿幕里这个人能把最后一幕演好,大伙就都能回家?了。
这一幕甚至用不着?CG动捕……因为到这个情节,狼王的灵魂已?经连原本的形态也无法维持,只剩下一阵最轻的风。
这阵风其实?懂它的小白狼在?做什么。
是亲手养大的小狼崽,裹在?皮毛里暖和着?、顶在?脑袋上?哄着?,天天人假狼威地出去龇牙吓唬野猪,一点一点养大的。
怎么会因为龇一龇牙、炸一炸毛,装模作样地凶两下,就真相信这些话?。
风还是裹着?他,静静守着?狼崽子挣扎、作势凶狠,把一块红通通的爆竹碎片卷过来,落在?他的鼻尖上?。
这么一小块爆竹碎片,就把厉害到凶狠异常的白狼压得晃了晃,猛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摔在?地。
没有什么能接住他了。
到了必须得说再见的时候,他没处可去了,不能让先生跟着?他没处可去。
应时肆头痛欲裂,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什么都覆盖着?一层淡红……远处像是有人在?等他,应当是澜海的人。
听说是信托方的代理人要来了,等年后重新开董事会,有些权限要分割清楚。
他要去处理……遗产。
他会处理好,会把这些事办妥当,不会掉链子,不会搞砸。
应时肆根本什么也不想要,也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先生让他回别墅,那么他就回别墅……把遗书日历放在?鞋架上?。
他忍着?,每天只撕二十张,只吃半颗润喉糖。
他回家?就去沙发上?,抱着?小白狼抱枕睡觉,睡三天三夜,这样一醒过来就是新的一年。
应时肆不让自己陷进记忆里,他不去想那个变空了的病房,不去想被关掉的仪器……不去想轮椅。
他的先生一直因为他,被困在?这些东西里,所以七天前发生了件好事。
是好事。
“我能去的地方多得是。”
“人类的地方很热闹,比你这里热闹。”
“比守着?你热闹。”
“我也要走了……以后不回来,不用等我。”
“你走吧。”
应时肆说:“我长大了,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