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了,我费力地动了动身子,发现脖子酸痛得要命。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我看了眼床头柜的闹钟,发现已经上午九点半了,我竟然睡了这麽久,还没人叫我起床。不过这个点还不下楼吃早饭我爸肯定要骂我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出门,下楼去餐厅,然後发现我爸正坐在桌子前面看报纸。
他面前放了一份早饭,是我平时吃的牛奶,水煮蛋和三明治。我不知道为什麽有些紧张,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桌子前,先跟我爸问了个好:“早上好,爸爸。”
“醒了?”我爸看了我一眼,“饭刚热过,赶紧吃吧。”
我坐下的时候还很忐忑,虽然今天是休息日,但我爸平常工作很忙,休息日也很少在家,更别提这样在餐桌前等着我吃早饭。我小口小口地咬着三明治,我爸突然问我:“你平时跟萧和接触过?”
我想了想,我跟萧和之前接触的很少,也就是昨天在琴房才说上几句话:“我跟他接触得不多。”
“谨轩。”我爸突然叫我名字,“爸爸给你道歉,以後我不会再把你关到琴房里了。”
我受宠若惊,这是我爸第一次跟我说这样的话。我爸向来说一不二的,我没想过这辈子竟然还能听到他跟我道歉。他说他不会再把我关到琴房里了,我很开心。开心着开心着,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随口跟我爸提了:“爸爸,萧和说他很喜欢钢琴,能不能给他请个老师啊?”
我爸的脸色一下变了,他没回答我,只是又开始看手中的报纸。我被他吓到了,愣了半天才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继续吃。
我能感觉到我爸不喜欢我提萧和,我也不是什麽没眼力见的,上赶着去触我爸的霉头。那天我爸出门以後,我趁我妈和保姆不注意偷偷从冰箱里翻出来几块国外进口的巧克力,准备给萧和送过去,就当报答他昨晚的那块糖果。
我不常去地下二楼,我家的地下一楼有室内泳池和家庭影院,地下二楼就只有保姆房和杂物间,而且因为离地下车库很近,总是黑漆漆的一片,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我慢慢地从楼梯走下去,这个时间是保姆的工作时间,保姆房里都没人,我也不知道萧和住在哪间,只能一间一间地找。这层楼非常安静,我只能听到我呼吸的声音。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呻吟声,我被吓了一跳,心脏顿时悬到了嗓子眼。我放慢了呼吸,那阵呻吟声还在持续传来,我意识到那是从杂物间传过来的。我深吸一口气,随手拿了个房间里的扫把当做自己的武器,然後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杂物间里堆放的大多是我们不要的旧衣服,还有我小时候刚认字的时候看得一些注音读本。那些旧衣服之所以要留着,是因为我爸每年都要装模作样地做慈善,那些衣服都捐给山区里的人们了——至于捐到了哪个村子,那些个个都是有牌子的衣服到底到没到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里,我爸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杂物间里黑洞洞的,只有一扇小窗户,空气里都弥漫着灰尘。我有些嫌弃地用袖子捂住脸,摸索了半天灯的开关都没摸到,还给自己摸了一手灰。我气得不摸了,直接往杂物间里面走去。呻吟声从杂物间的角落持续传来,我好不容易走到那边,发现地上躺了一个小小的人。
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我蹲下来,就着窗户里透过的那点微弱的光辨认出躺在地上的人竟然是萧和。他双目紧闭,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我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我没时间纠结他为什麽会躺在杂物间了,一把抱起他就往外冲。萧和在我怀里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伸手虚握着我衬衫的领口,嘴巴一瘪就哭了出来。
我简直心力憔悴,抱着他冲上楼後,我妈和好几个保姆都听到动静急匆匆赶过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想接过我怀里不省人事的萧和,但萧和抓着我衣服怎麽也不松手,我只能抱着他出门上车,赶紧往医院赶。
司机开车,我妈上了副驾驶,我,萧和和王阿姨坐在後座。上了车冷静下来才发现我白衬衫的袖子上,刚才跟萧和身体接触的地方染上了淡淡的红色。我大惊失色,赶紧把萧和翻过来看,发现他背上横着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明显是被人打得。
我妈回头看了那些伤口一眼就开始掉眼泪了。我心头火起,从昨天晚上我们相拥入眠到现在过了还不到一天,萧和被谁弄成这个德行了?
萧和趴在我腿上,小声地抽泣。我也不知道怎麽能缓解他的痛苦,只能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医院的医生给萧和处理了伤口,又给他打了点滴。萧和很乖,痛得都呲牙咧嘴了也没大吵大闹,只是一直拉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好不容易把萧和哄睡着了,我走出病房,看见我妈坐在外面,神色黯然。
看见我出来,我妈很勉强地扬起一个笑容:“谨轩,你先回家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我点了点头,犹豫着问我妈:“……萧和的伤,是谁干的?”
我妈面色灰暗:“我一定会问清楚。这孩子自从来了这儿,受得委屈也太多了。”
自萧和住院之後,我妈和我爸都一连好几天没回家,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最後,跟我妈一起回来的除了萧和,还有几个装修工人。他们要把三楼的客房,也就是我房间旁边那个装修一遍,让萧和住进来。至于萧和身上的伤,虽然我妈没明说,但我几乎能确定是我爸干的。
我不明白为什麽,难道只是因为萧和偷跑进了琴房吗。我不知道为什麽我爸对萧和的敌意有那麽大,但萧和出院後的那段时间我爸几乎没回过家,我连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正在写作业的时候有人敲我房门,打开门发现是抱着枕头的萧和。萧和脸上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小声跟我说他房间里的甲醛味好难闻,能不能跟我睡一晚。
我愣了下,让他进来了。萧和很安静,一进来就把自己的小枕头放在我的床上,然後规规矩矩地躺下了。我看了眼时钟,八点半了,对于萧和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但我的作业还没写完。萧和似乎明白了我的顾虑,对我摆了摆小手:“哥哥你继续学习吧,不用管我。”
我伸手把台灯的灯光调暗,然後在书桌前坐下了。我加快了速度,终于在九点之前合上了书本。洗漱完毕准备躺下的时候,萧和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角,让我给他讲故事。
我哪里给小孩讲过故事,但萧和一直撒娇,说之前王阿姨都一直给他讲的,都讲到桃园三结义了。我拗不过萧和,只好给他讲。然後萧和就钻进我臂弯里,认真地听着。直到我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当时我还不知道我跟萧和的相处模式已经脱离了正常兄弟的范畴。我没有亲兄弟,小时候甚至没什麽朋友。我爸管我管得太严,对我的要求也太高,我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学习学校的知识,学习那些乱七八糟的陶冶情操的兴趣。萧和就像突然闯进我生活中的一颗星星,他喜欢粘着我,叽叽喳喳地给我讲学校发生的趣事,也会认真地看着我,听我讲我学习上遇到的烦心事。我们就住在对门,他喜欢过来跟我一起睡,偷偷跟我分享好吃的零食,然後捡走我衣柜里因为身体发育而穿不下的旧衣服。
我们还在一张书桌上学习,一起应付学校老师留的手抄报作业。他画画好就负责画画,我写字好就负责写字。萧和遇到不会的数学题我就手把手教他验算,我因为算不出物理大题抓狂要揪头发的时候萧和就偷偷去厨房给我拿点心,他说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实际上那份点心最後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不学习的时候我们就去院子里玩,放风筝踢足球,两个人能玩的游戏基本上玩了个遍。
想来,其实我们就像这样一直当一对兄弟就挺好的。但人总是不知足的。
我刚升高中的时候,因为京城前三的中考成绩,被邀请作为新生代表演讲。後台试装的时候我老觉得那个高二的男主持人对我的态度过于殷勤,他长得挺高,也还算帅气,听说还是什麽校篮球队的主力。他主动找我要了联系方式,当时我没多想,就给了。
长到这麽大我也能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人。现在这个时代恋爱自由,同性恋并不是什麽要喊打喊杀的事情。我没有大肆宣扬过自己的性向,之前在初中也只是一门心思埋头学习,没接触过什麽情情爱爱的事情。那个高二的学长之後还联系过我几次,言语之恳切让我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想追我。
有次我洗完澡出来,发现萧和正趴在我床上看我手机。我没太在意,因为我跟萧和之间从来也没什麽秘密,我手机密码他知道。结果他向我亮出跟那个学长的聊天界面,有些气愤地问我这个人是谁。
我撇了眼,学长问我明天要不要他带早餐,他家门口最近开了一家很好吃的小笼包。我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到床上,拿过萧和手中的手机,面无表情地回了三个字,不用了。
腰上一紧,萧和从後面搂住了我的腰。我看着少年刚刚开始发育肌肉的手臂,捏了捏上面的软肉:“学校的一个学长,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萧和嘟囔着:“他对哥哥还挺殷勤。”
我随口说道:“是啊,他可能有点喜欢我吧。”
谁知道萧和一下子坐了起来,我回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哥哥,你能不能别喜欢他。”萧和的小脸皱巴成一团,眼眶也有些红,“他,他家门口随便开小笼包店,肯定住得不是什麽好地方,他,他肯定很穷,哥哥,你别喜欢他。”
我被他的脑回路逗笑了,伸手随意揉了几把他的头发:“臭小子瞎说什麽呢。”
萧和瘪了瘪嘴,钻进我的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团。我看了看表,到睡觉的时间了,于是关了灯,在萧和旁边躺下了。
我刚躺下萧和就凑过来抱住我,我转头看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亮晶晶的。
“晚安,哥哥。”
他伸手搂住我的脖子,头搁在了我的颈窝。我心头一震,一股奇怪的悸动突然涌上心头。萧和今年刚上初中,身高窜得很快,只比我矮小半个头了,而且他长得一如既往地好看,用眉目如画来形容也不为过。我正是青春期最悸动的时候,抛开萧和是我弟弟不说,整天被一个小美男缠着抱着,想没什麽反应都难——就像现在,我突然感觉我的身子热热的,不是出汗那种热,而是另一种,不可言说的热度。
我迷迷糊糊地想,别人家的兄弟也会像这样上了中学还抱在一起睡吗。我确实对那个学长没感觉,但萧和让我不要喜欢他,我竟然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吃醋的味道?
说实话,我感觉那个学长连萧和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突然,我惊觉自己在想什麽,当即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我暗骂陆谨轩你是不是疯了,怎麽能对萧和动那种下流的心思。我从小看着萧和长大的,虽然不是他亲哥哥,但对他动那种心思,心里的负罪感也是强得不行。
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