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却不敢乱动。
因为不知道段翎刚才动的那一下是在睡梦中动的,还是醒过来了,如果是前者,她乱动会吵醒他,如果是后者……那也没办法了。
林听更希望是前者,如此便能趁段翎还睡着,找机会穿上衣服。昨晚裸睡,衣服都放在床榻外,不是说想立刻穿上就穿上,她得越过他出去,否则拿不到。
她屏住呼吸,抬眼。
此刻,他们是面对面抱着的,她只需要微微抬起眼就可以看到段翎的脸,他是闭着眼的。
两个听前来逐城放火的一伙勒然人被抓住,而后其中一人供出了在城中的内应,段翎带人一一杀尽了,果不其然往日许多作乱的贼人都是勒然人,这些日子城中安稳不少,段翎也不常常跑出门了,他之前说要送林听去学门手艺的事儿才被他重新想起。
他躺在树上,林听蹲在地上,他侧了侧身,仔细打量,想着此事到底合不合适,年纪是不是小了点儿?是不是应该再读几年书啊?她在家时候书读到哪儿了?
林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依旧忙活着自己的事——盯着天空,数飞鸟,数累了,就揉揉眼睛,重新数。
“一,二,三,四,五……”
“一,二,三,四,五……” 一见徐大郎,段翎眉心不由得跳了跳,预感有些不好。
徐大郎欲语泪先流,老泪横纵地向他跪下来:“大人,草民有负您所托啊。”
段翎喉结上下滚动,问:“怎么了?”
他心里闪过了无数可能,上吊了?投河了?撞墙了?这都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听娘病了。”
徐大郎说完,段翎竟然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乍听此言,徐大郎一噎,什么叫没死就好?
“听娘病得十分重,大夫说人很不好,她病中觉得是您不要她了,心下郁结,若是再留在我们那里,恐怕真是要死了,请您看在她小小年纪的份儿上,还是……”
话未说完,段翎已经先行而去。
徐大郎不解,呆愣在原地。
段翎回身,一把抓过他的衣襟带向前:“带路。”
“啊?”徐大郎还是呆呆的。
“去你家。”段翎心想自己的猜测不错,这户人家老实是老实,就是人也太呆板些,林听就是未病,也不能留在这个家里了,免得养得像只傻兔子。
“哦哦。”徐大郎一拍脑袋,连忙躬身走在前头。
还未进院子就闻得一股子汤药味,因有病人,门窗关得密不透风,段翎错开门,打了竹席帘子进去,那股药味便更呛人了,像是要把人都浸在里头,姚金娣正端着药碗,小勺小勺往榻上人嘴里喂药。
姚金娣见他来了,起身行礼,擦擦眼泪,错开身腾出地方,轻唤林听:“听娘,段大人来了。”
林听没动静,脸烧得通红,段翎皱眉,手背贴在她额头上,果然滚烫得像火炉似的。
“大人,大夫说这药得六碗水煎成三碗,一日分六次服下,可是听娘不张嘴,一次药都喂不下去。”姚金娣为难地说。
“把嘴掰开,直接灌进去。”段翎抬眉,示意她。
姚金娣期期艾艾:“万一掰坏了怎么办?我们都是粗人,下手没轻……哎!”她看着段翎的动作忍不住叫出声。
段翎已经捏着林听的两颊,把嘴掰开了,伸手接过她的药碗,直接把药灌进去:“掰坏了就再接上,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听是硬生生被呛醒的,她宛如一个沉浮在深水里的人,硬生生被薅上岸,五官乍一灌进新鲜空气,浑身都跟着打颤,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瞧见的是段翎美如冠玉的俊俏面容,阳光沿着他弧线流畅的脸颊倾泻,将纤长的睫毛打上层金光。
破碎、静谧、美丽,且不真实。
段翎半碗药灌下去,见人醒了,忍不住一笑,“咚”一声把还在发愣的林听重新扔回床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看得姚金娣哎呦惨叫。
林听疼得倒吸凉气,小声喊他:“三哥。”
她感动极了,没想到段翎竟然会来看她,还以为他把自己扔掉之后,再也不想见她了。
“三哥,你,你让奴,让我回去吧,被夫家送,送走的女子,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她扬起笑脸,用怯懦的语气哀求段翎,她的脸被姚金娣用温水擦干净了,还是蜡黄泛青,一看就不健康。
她太过执拗,这种执拗像三更定时敲响的梆子,一分不差地发出三声闷响,这三声闷响没有一声是它自主的,甘愿的发出的,它该响,即便响动时要忍受疼痛,但所有人都说这是它应受的,梆子自己也这么觉得。
林听被定型了,一门心思的只知道夫家,离了夫家便不能活,心态转变不过来,就算送到皇宫里锦衣玉食,不安也能要把她耗死。
段翎思及此处,无奈地叹出口气:“既然如此,先跟我回去吧。”
罢了,谁让自己自梦到除风他们,便见不得林听死呢。
林听不敢拖沓,生怕晚一息行动,段翎就会反悔,连忙撑着身体要下床:“我,不,奴奴奴,好了。”
“奴奴奴什么奴,养好病再说。”段翎摁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回床上。
“奴,奴奴奴,奴真的好了。”林听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挣扎着还要起身。
姚金娣也哀求地看向段翎:“大人,您看听娘一见您就醒了,还有精神了,可见大夫说她是心病是真的,现在中午,日头大,让大郎赶着牛车把她送回去吧,她在这儿待着也不安生,养不好病。”
“是是是。”林听忙不迭点头。
一老一少唱和着,林听今日是铁了心,爬也要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