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风短烟气烈
8月份的平房区,烟囱里的黑烟几乎没有停过,没日没夜的向外吐着气。
空气里弥漫着另一种更浓烈焚烧的味道。
纸张,布料,甚至……
所有东西被仓促付之一炬。
几处巨大的灰堆散落在营区各个角落,虽然被刻意泼水浇灭,但馀烬仍在热风中明明暗暗,挣扎着吐出最後几缕扭曲的
黑烟,缓缓升腾,融入那片惨白的天空。
囚房深处,光线昏暗,空气闷热得如同蒸笼。
透过门上那小小的洞眼,可以看到一双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里面只盛着一片死水般的麻木。
李金水还活着。
几个月的折磨,让他几乎失了人样。
一脸的尘土,瘦的脱了形,仿佛一具松散的骨架。
左边袖子空空荡荡的,掀开来,里头的伤口早就结痂,黑色的一片。
“428号……”
旁边的430哑着声音叫他。
“到饭点儿了吗……”
“不晓得……”
李金水望着房间角落的黑暗,嘴唇蠕动,说出三个字,又不说话了。
另一边的431剧烈的咳嗽几声,翻了个身,脸朝里躺着。
“真不知道说咱俩的命是好还是不好……那个跟你一起进来的427,进来不到七天,就一命呜呼了,真是他的福气……”
“外头,烧的可真凶啊……他们到底在烧些啥……那黑烟,把天都点着了……”
李金水闭上眼睛,话从嗓子里一点一点挤出来:
“烧……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有他们欠下的账……”
隔壁牢房里忽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清脆而又响亮,随後响起的是日本士兵骂骂咧咧的声音,接着是砰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停止了。
“死了。”
431躺在地上动都不动,
“死了倒好,去找他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翻过身来看向坐在墙角的李金水,
“他娘跟我一起进来的……带着那小娃娃,那群家夥让他娘在滚烫的烙铁上,怀里抱着他……他娘是活活被烫死的……”
李金水沉默不言。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几个月了,不知道家里怎麽样,亦或者……那个家早就没了。
门外头突然又传来了声响,来的人似乎很多,脚步声是乱的。
生了锈的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日本士兵全副武装,用着生硬的汉语冲着他们喊:
“全体,出来,消毒。”
李金水浑身一震,腿上顿时失了力气,颤颤巍巍扶着墙爬起来。
431翻了个身,勉强坐着,又缓缓地撑起身体。
谁都没有说话。
“出来,消毒,动作快!”
那个日本士兵咆哮着,枪托狠狠地砸在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走出囚室,并没有白晃晃的阳光,现在还是黑夜,擡头只能看到黑成一片的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
不是操练场,而是那排低矮的水泥建筑,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防疫给水部”。
其中一扇厚重的铁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的巨口,可以将所有人吞噬其中。
人越来越多,日本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像驱赶羊群一样粗暴地将从各个囚室里驱赶出来的囚徒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赶向那扇敞开的铁门。
人群里弥漫着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和低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