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伯扬已经在这家店门口的摊位坐了半个小时。
不远处一所破旧居民楼内正传来争执声,他擡眼顺着声源看去。
男生搀扶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往这边走,女人醉了,对着空气还能骂得酣畅淋漓绵绵不绝。
“你爸那个挨刀货!活该他早早被大车碾死,出轨的男人没一个好下场!”细碎的港式脏话混着酒气,跟在耳边炸炮似的。
扶着她的那个男生终于开口,是种很冷淡的语气:“别说了。”
女人不满管教,皱眉挣脱男生的搀扶,使劲推耸他一把,没成想正好撞上出来上餐的店主。
铛啷——瓷碗碎裂的声音像一记耳光,两人回头去看,店主的手僵在半空,鱼粥撒了满地,旁边是等待用餐的陈伯扬。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店主赶紧对陈伯扬抱歉道:“马上再给你重做一碗,不用排队!”
而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她醉醺醺地越过摊位往前走。
男生从口袋里翻出几张零钱放到桌上,匆匆对陈伯扬说:“打扰了。”
陈伯扬擡起眼,正看见对方弯腰去捡女人的包,男生後颈的骨节在夕阳下泛着青白的光,像只年幼的鹤。
店家在这时去而复返,从店门内探出一颗秃头:“石斑鱼粥今天卖完了,换成鲫鱼行不行?送你两碟开胃小菜。”
晚春的风带着少许凉意,陈伯扬的目光放在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钞上面。
他轻吐了口气:“好,麻烦您。”
说是好,但鲫鱼粥上来後他一口也没动,拿勺子搅动几番,又放下。
手机在口袋嗡嗡震动,他接起。
汪浩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明朗:"喂?怎麽回事啊,陈叔叔说你中午就到了,跑哪玩了也不喊我。”
陈伯扬把面前那碗鲫鱼粥挪远一些,擡头看向招牌:“刘记粥店。”
“等着!”
汪浩安到的时候,那份鲫鱼粥已经彻底凉透了,表面凝起一层薄薄的米油。
“又喝这个破粥。”他把棒球帽从脑袋上摘下来,笑着对陈伯扬说:“今晚正好有场马术赛,带你好好玩一下。”
陈伯扬没应声,倒是老板木着脸收拾了他们隔壁的摊位,把抹布甩得噼啪作响。
汪浩安揉揉耳朵,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怂恿:“去不去啊?座位都订好了。”
陈伯扬起身:“现在就走吧。”
“啊?”
汪浩安追了几步:“着什麽急,时间还早呢,带你看看学校也行,哎你这次是不是又和陈叔叔闹别扭——”
脚步停住,凉风猎猎吹着,陈伯扬回头看了他一眼,在汪浩安准备接受凌迟的眼神中返回,将桌上那几张零散钞票敛起收进口袋。
汤岁到家时,蓝美仪已经倒在房间呼呼大睡。
晚饭时间的小区楼活像一口煮沸的锅。
一层四家住户,声音嘈乱至极,锅铲刮擦铁锅的锐响穿透薄墙,小孩啼哭夫妻吵架,本就不隔音的房子在此刻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客厅狭小得连张沙发都放不下,只象征性摆着一只绿玻璃茶几,口红纸杯,塑料水壶,用过的卫生纸……
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全都拥挤堆放在上面。
汤岁面容平静,只把垃圾收了收丢进袋子,然後起身进屋了。
他房间也小得可怜——应该说这个家小得可怜,不到二十平的面积却被割分成三块区域。
蓝美仪的房间相对来说大一点,客厅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再然後就是他的卧室。听房东说这原本是个小阳台,後来改成了单人间,区域小到甚至连房门都只能开一半,身体要稍微侧着才能进来。
那道入缝似乎在警告这间屋子的主人:不许长胖。
只放着一张窄小单人床,床尾与桌椅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床侧面是窗户,投进来一小方落日熔金,把房间衬得昏黄。
汤岁忽然卸了力气般倒进床里,小臂横压在眼前,楼下的骂战正进行到"离婚"的关键词,而他就这样躺在声浪与光斑的交界处,胸膛缓慢起伏,像条被浪冲上岸的鱼,终于露出一丝疲态,在不算安静的鸽子笼里轻轻呼吸,似乎要睡着了。
嗡嗡嗡——
手机响了。
“喂?阿岁啊。”
“刘叔。”
“你妈妈是不是又去赌牌了?下午那时候我看她醉得厉害,你们到家没有?”
汤岁嗯了一声,嗓子因缺水有些干哑:“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我等下换好衣服再去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