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那时你该恨我
叩拜以後就是请福,孙青被人搀扶着出了轿子,寒冬腊月里她的衣衫却也极为单薄。
雪地里早已有人用干柴堆起一处,不紧不慢点燃了篝火,又在旁边摆出个木凳,搀扶着孙青坐了下来。
暗红色的衣角落在雪地里,被雪水沾湿。
魏溪从礼堂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坛子。
场上的人目光都落在她们俩身上,可魏溪却直直站在那里,好半天也没什麽动作。
“请福仪式开始。”村长轻咳一声。
魏溪仍然没有反应,依然是站在蕙女旁边出神。
村民们开始议论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村长再也忍不住,直接上前一步,从魏溪的手中夺走了坛子。
“那是什麽东西?”危聿目不转睛看着他旋开坛子,将里面的黏稠液体舀出来,一点点浇在了孙青的身上。
“是糖浆。”游情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
“这麽冷的天本来穿得就单薄,还要把衣服弄湿,简直是畜生。”危聿向来是冷静自持的,第一次说出带着激烈情绪的言辞。
男人绕着孙青走了半圈,直到那小坛里的液体几乎全部被倒出来,黏黏糊糊洒了女孩一身。
“够了。”魏溪低声呵斥道,“这麽冷的天,哪里来的虫子能被吸引?”
“这是规矩,魏溪,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君就能自作主张。”村长冰冷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时间也差不多了。”孟非晚顺势接过男人手中的坛子,抿嘴浅笑:“魏小姐今年第一次参加仪式,太紧张了吧。兰叔,你再说一会儿天就该亮了,还是赶紧让蕙女上轿子吧。”
她的解围让游情松了口气,老者的态度却依然有几分冷淡:“别跟我套近乎。”
看得出来,孟非晚和村长像是有几分交情,用着後辈对关系较为亲近前辈的称呼。
孟非晚不语,只是对着魏溪眨眼,示意她赶紧将蕙女送进轿子。
因为飘雪而微微发红的天空已经开始转亮,没过多久即将日出。
游情和危聿悄悄从人群中出来,斗篷的黑色隐入夜色,鲜少有人注意到这支队伍里少了两个人。
魏溪一路搀着孙青,感受到女孩颤抖的身躯,这样冷的天身上还湿漉漉的,简直是对她的折磨。
“我们该上路了。”她轻声提醒道。
“我家里人呢?”孙青微弱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
“你爷爷已经被接走照顾了,他好得很。”魏溪安抚道。
“……那就好。”女孩长舒一口气,“孙羽呢?”
“也好,罗娑节後就继续去上学了。”
“麻烦大家了。”孙青的声音有些发抖,被冷风灌进衣领,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小溪姐。”
“什麽?”她下意识贴近孙青的身体。
“……谢谢你们,帮我转告给晚晚姐还有邬昀哥哥,谢谢大家对我的关怀和帮助。”
“罗娑节以後,你们都要平安,幸福。”
小姑娘哑着嗓子,却真诚而笨拙地向她表达谢意,“我不害怕,请不要为我难过。”
满天的雪飘落,似乎是在为她送行。
孙青转过身利落地上了花轿,盖头的流苏扫过魏溪的手背,惊起一阵颤栗的瘙痒。
魏溪跟在轿笼旁边,只觉得眼眶无比温热湿润。
很多年前她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个酝酿着潮湿雨意的午後,她如往常般跟着一群同龄的女孩子玩耍,这次是姐姐数数字,她们找地方躲藏。
魏溪悄悄地跑进了主卧里,躲在了用来存放旧年被褥的木柜。
不多时有脚步越来越近,却不是姐姐,而是刚从村委会回来的父母。她听见父亲倒了一杯水,如往常般拉开椅子坐下来。
“问了你半天也像锯了嘴的葫芦,村长都叫我去两回了,咱们家就两个闺女,月儿今年八岁了,小溪也六岁了,你说罗娑节能逃得过去吗?”
一向温柔娴雅的母亲难得发了脾气,话里话外似乎在埋怨父亲什麽,还提到了自己和姐姐的名字,只是她却没能听懂。
“影女不是只要八个吗,算上孟家的那个小丫头,还有何家的,正正好八个姑娘。”男人满脸不解。
“何家的今年不能选影女了,她娘没了。”女人轻叹一口气,“村长说她没福气,若是成了蕙女也好,就当是冲了喜丧,可惜……”那後半句还没说出来,便被男人打断了。
“那你说呢?两个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怎麽好选?”
“要说还是月儿懂事,稳重大方,不然——”母亲迟疑着道:“就让她先去顶了何家丫头的位置,小溪还不懂事,这疯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瞎玩,要是送去了那种地方……”说着她竟有些啜泣起来,“可怜,我的女儿,命真苦。”
厚重的棉被压在魏溪的身上,闷热的被褥让呼吸都不太流通,父母的话语却一字一句传入耳中。
水杯磕在桌沿,父亲慢悠悠的声音传来:“让小溪去。”
“小溪还小,她不懂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