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该到懂事的时候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可是,如果是让两个孩子抽签该怎麽办?”
她静静地听着他们做下的某个决定,那之後一场潮湿的大雨如期而至。
“他们只要结果,不在意过程是什麽样,”男人轻啜一口茶水,“准备两根一模一样的签子,无论哪个孩子抽,只要先让他们看见小溪中标,另一根的结果就不重要了。”
年幼的她趴在黑暗的柜子里,直到父母商量完毕,最後关上了门,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从小到大,姐姐都很照顾她。
姐姐脾气性格好,又懂事早慧,对比总是又笨又内向的她,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都更喜欢姐姐。
“可是……”母亲有些犹豫。
“这丫头从小就笨,身体也不好,将来以後我们要是不在她身边,又有谁能像月儿一样对她好,照顾她?”父亲拍板前最後的结论,让那个本来呆呆笨笨的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
魏溪不知道什麽是罗娑节,只在朦朦胧胧间意识到,她好像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最後她睡着了,被姐姐从衣柜里抱出来,放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
她在想什麽呢?
她从小就笨,又爱生病,别的孩子两岁会说话走路,她到四岁才磕磕绊绊站起来,到五岁了还口齿不清,走两步路就直喘气。
有人说过,这样天生不足的孩子长不大,那时父母望向她,宠爱却又饱含深意的目光中,是对她真正的爱……还是已经有了姐姐那样聪明的孩子,对她不再抱有期望後理所当然的放纵?
抽签那天和记忆里父母的筹谋很像,两根末端都被做了红色记号的签子被母亲攥在手里。
她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姐姐先抽。
魏溪看到了父亲眼中的错愕,母亲满溢的悲伤,以及那个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姐姐,了然地摸了摸她的头,率先将手里的签子亮了出来。
——是红色的,她被选中去做影女。
那之後她们就不再经常见面了。
影女们会集中在一起生活,做祷告,不能回到自己从前的家,也很少会和父母亲人再见面。
送走姐姐之後,母亲哭了一场,从她欲说还休的表情里,魏溪读懂了那种情绪。
他们宁愿希望被选做影女的是自己,而不是姐姐。
她永远都不会做到像姐姐那样招人喜欢,达到父母心中对姐姐的期望与爱。
就算是魏月去当影女又怎麽样?
她从来没有错。
只是不想被摆布,成为亲情里的垫脚石。
只不过几年,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跟在姐姐後面哭鼻子的笨姑娘。
母亲因病去世,那一年後的罗娑节,她才猛然间惊觉,原来这次的蕙女是魏月。
可她们姐妹间的最後一次见面,却是不欢而散。
六七年几乎不曾见面的姐姐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眉目间褪去了属于小女孩的稚嫩。
她们生涩地坐在屋子里,仿佛是两个陌生人,那些童年时光的快乐与温馨早就被时光冲淡。
直到魏月轻声叮嘱她:“小溪,其实爸妈他们都很爱你,只是不太会表达,请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爸爸。”
她甩开魏月的手,只觉得有些好笑。
“你为什麽总是好像为了我,所以牺牲自己後理所当然把这些都托付给我的态度?”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魏月沉静的面孔有一丝哀伤,“因为我们以後不会再见面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替我照顾他,这只是拜托,不是命令。”
“我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好吗?”魏月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小溪,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後的亲人了……”
“他们当然爱你,所以没有选择我,而是选择了你。”她缓缓坐下来,唇畔带着讽刺的笑意。
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却还是念念不忘喊着姐姐的名字。
她失望的眼神扫视过在病床旁边的人,却还是没能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我知道当年的那件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魏月的脸色十分苍白。
“那你恨我吧。”她慢慢擦去眼角的泪水,“本来该站在这里和你告别的人是我。”
屋外的雨下得那麽大,她最後是撑着伞浑浑噩噩离开的。
魏月最後的话响彻在耳边。
“我从来都没有恨你,只是一直遗憾没能告诉你,当年爸妈做出那个决定,不是想让你代替我成为蕙女。”摇曳的烛火之下,女孩的面容隐于黑暗之中,“那一年的八个蕙女,有七个都是八岁,只有你是六岁,本来都已经跟村长说好了,你年龄太小了,如果抽到你,让你参加完选拔就回来。”
“如果我今年没被选中,下一次就是三年以後了,如果能拖到十六岁以前,咱们家里又有人做过影女,我和你都可以直接去镇里上学。”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眼角湿润的泪意。
“君,咱们该上山了。”村民的催促声响起。
“好。”她说。
山峦隐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