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扬关了水龙头,他在身上蹦干了手上的水珠,好不容易回温的手又被冷水浸得冰凉麻木。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他速穿过客厅,顾思扬的棉拖鞋有些大,拖着脚步发出仓促的哒哒声。人家只是对自己一时的心软,为了贪图一点温暖,竟然还提出这种无礼要求。顾思扬只想迅速逃离这狼狈不堪的场面。
他刚穿上一只鞋,常剑锋追了过来,快步到顾思扬身後,语气诚恳地说:“你介意和我睡一个屋吗?”
常剑锋没空诧异自己草率的邀请,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顾思扬像一只流浪猫一样回到街上去淋雨。
他捕捉到顾思扬眼底的一丝犹豫,先前那种不被信任的窝火又逐渐漫上心头,眼看常剑锋皱起了眉头,顾思扬站起身,蹬掉了穿好的那只鞋,对他说:“那就打扰了。”
卧室里的日光灯管有气无力地闪了好几下才亮起来,窗外的铝合金雨棚上,有什麽东西砸在上面,发出一声脆响。
常剑锋冲到窗前,打开玻璃窗冲楼上骂了一句:“胡海洋你他娘的再往我窗户上扔烟头试试!”
还建房的隔音差得很,楼上的人被抓包小声蛐蛐儿的声音楼下听得一清二楚:“常老板,今天回来得够早的啊。”
常剑锋又骂了一句:“你管得着吗你?小心上来卸你一条胳膊!”
顾思扬呆愣在一旁目睹这场邻里纠纷,偷偷地打量着常剑锋的卧室,他不确定地来回看了两三遍,才确信眼前的是一架刷着绿漆的铁架上下铺,心里的另一层疑虑也随之打消。常剑锋问他要不要跟他住一个屋的时候,他甚至都作好了牺牲点什麽的准备。
突然他就笑了一下,那麽荒谬的想法确实很可笑。
“怎麽又乐上了?”常剑锋实在是跟不上他的情绪变换的节奏,“没见过人家里睡上下铺的?”
常剑锋解释道:“以前单位淘汰的,就捡回来用了,睡习惯了也就不想换了。”
顾思扬点点头表示理解,常剑锋也没废话,爬上铁架床的梯子,把堆在上面的杂物都拿了下来。铁架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嘎吱声,最後一个袋子被扔到地上的时候,从床板缝里掉下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消防队员的合影,照片里的人俨然是更年轻一些的常剑锋,他张扬地大笑着,被烟熏黑的脸上只看见他两颗招摇的虎牙,他的手臂很长,将旁边的两个人的肩膀轻松地揽住。
“你的照片掉了。”顾思扬捡起旧照,放到了床旁的木书桌上,常剑锋回头瞥了一眼,无所谓地说,放那吧。
他家的一切都好像停在了上个世纪,书桌上居然还压着一块玻璃,下面卡着一些很有年头的贴画和照片,顾思扬却自作主张地,擡起玻璃把照片轻轻地压在了书桌的一角。
常剑锋从隔壁屋里抱来一床大花褥子铺上,枕头没有多的,只剩下他妈留下的一对鸳鸯戏水枕其中一只,他用力拍了拍,日光灯管的冷白光线里扬起一些微尘。
“我一个人简单惯了,你将就着用吧。”那只绣着鸳鸯的粉色枕头被常剑锋一挥手扔到了上铺。顾思扬实在是觉得自己得寸进尺,但还是问了:“我能洗个澡吗。还有……我想换衣服。”
事情来到这一步,双方都有一种节节退败的感受,顾思扬不断放任自己放下尊严,一再提出过界的请求,而常剑锋只是一次一次地输给自己的同情心,输给无法拒绝他的本能。
顾思扬洗完澡出来,常剑锋正在斜靠沙发上打瞌睡,客厅没开灯,电视屏幕透着冷光映在常剑锋的脸上,他的鼻梁很高,中间有个几乎看不出来的驼峰,让他看起来更显凌厉。
他穿常剑锋的衣服有点大了,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那麽高一个男孩,浑身上下竟然都捏不出二两肉。拖着棉拖鞋踢踢踏踏的走到常剑锋身边,轻轻地说:“常大哥,在这儿睡容易着凉。”
常剑锋眉头松开,擡起眼皮有点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收留了一个陌生男孩。
“啊……你先休息,我也去洗个澡。”
卫生间还残留着没有散去的水蒸气,热水冲刷着常剑锋结实强壮的身体,他在蒸腾的热气里睁开眼,脑子混沌的思考着今天自己的所有行为,却连他自己都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当做好人好事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