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打牌的士兵排排站,像三只落败的狗子。
军法官冷笑一声:“好胆气啊,将军禁止军中博弈,你们倒打得开心。有这胆量明天上阵了多杀几个人,别给金平军丢脸!”
士兵不服气地嘟囔:“她们奚宜军没本事,丢了城,倒要我们找场子。”
军法官瞪她一眼:“胡扯什麽!”
“就是啊。”另一个士兵说,“咱们好端端地给主家种地,要不是奚宜人丢了城,我们何必千里迢迢来打仗。我妹妹才怀第一胎,我不在,她要是害怕怎麽办……”
“再说了,咱们是氏族军。”那个赢钱的士兵说话了,“外边人都喊我们贼配军,谁真指望我们争气?”
军法官擡起胳膊,一人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扇得她们脑瓜子嗡嗡响。她啐道:“没志气的东西!脸是靠自己挣的,你打出成绩来,来日也像沈将军一样,当座上宾,领万人大军!”
“那沈将军出头了,第一件事还不是挤进王将的列,谁乐意顶着氏族军头子的名号啊。”士兵嘀嘀咕咕。
军法官作势要打,她才怂怂地住嘴了。
军法官哼了一声,又看向第二个士兵,她说:“你既心疼妹妹,就多杀两个望青人。将军说了,三个脑袋换十两银,你好好攒一攒,保准能养得她满面红光,连那个孩子也健壮地长起来。”
士兵们惊了:“这回有这麽多赏吗?”
“……那是将军心疼你们!”
“既有这麽多,我明天可得多杀几个人了!”士兵说。
军法官只道:“你们别被吓得当逃兵就行,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我们又不是没打过仗,什麽时候逃过?”
“……哼。”
怀揣着立功讨赏的心愿,士兵数着望青人的脑袋睡着了。等将军下令攻城的那天,她精神抖擞地站在军阵中。
可当战鼓真正敲响,望青人真正杀过来时,她把什麽都忘了。
怎麽会有这样的军队!怎麽会有这样的将军!她,她不压阵麽!不压阵就算了,她怎麽还这麽能打!?
长且利的巨剑既作盾又作剑,攻防一体。那把黑剑在她手中轻若无物,砍下来时却听得罡风阵阵,血肉骨骼嘎吱断裂,肉身瞬间碎了,仿佛不是被斩断,而是被重量硬生生压碎的。
她亲眼见着,昨天输了牌的同伴被砍碎了!
士兵手脚颤抖,头脑一片空白,扔开环首刀就往後跑。她拼了命地跑,跑得飞快,跑回己方的阵营,好像这样就能逃过望青人的巨剑,躲过黑色死神的追杀。
可她跑到一半,冰冷的头脑就回温了。
中军是王军,是那些不要命的疯子!她们不会退,不怕死,将领一声令下她们就能整齐有序地送命!她们也能冷酷无情地阵斩逃兵!
她不能退,不能逃。
一瞬间,士兵眼中浮出巨大的绝望,她不合时宜地卡在了两军中间。下一秒,她咬着牙,从地上捡起不知是谁握不住的刀,刀柄上滑腻的鲜血险些让她脱手。士兵握紧刀刃,咆哮着发起进攻。
全世界的勇气都在她身体里了,她是那麽无畏无惧,坚定不移,一往无前!
她这麽聪明而勇敢,一定也是战场上的明星。倘若这一战活了下来,她说不定真能步步高升,成为沈将军那样的幸运儿!这麽想着,士兵带上对未来的创想,奔跑在荣光的大道一般,如每一个勇武的名将一般,冲向了战场前沿。
一抹金光骤然浮现眼前,士兵欣喜若狂。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那个光辉美好的未来,金灿灿的未来!
金光之後,视野变得古怪而模糊,所有色彩连成一片,仿佛动态的漩涡。
士兵有些疑惑,旋即,她看见了广袤而热烈的战场。
每个人都忙着撕咬自己的敌人,专注不已;每一个人都渺小,在战场中毫不起眼。
一颗头颅落地了。
它被马蹄踩开,迸溅出利剑般的各色液体,犹如生根探索世界的种子,再度复生。
定安将军高举金纹黑剑,海族优越的嗓音响彻战场:“杀——”
“杀——!”
一呼百应,气势磅礴。
□□挥下,军法官又杀死一名被吓破胆逃跑的士兵。她面色凝重地望向前军,喃喃道:“有这样的猛将,难怪奚宜人丢城了。”
……也难怪将军肯下重赏。
军法官堪堪威慑住了逃兵,长舒一口气。
她看向已经在同王军交战的银铠将军,心下一沉:“王军也拦不住吗?”
几个士兵鬼吼鬼叫着跑过来,一看那疯癫的模样就知道已经没得救了。军法官不能让她们影响士气,更不能让她们发疯地弄伤自己人,当即挥刀解决隐患。她正把刀尖对准最後一人,忽然有片刻迟疑,随即,她还是将刀尖刺入那个士兵的胸口。
真是承平日久了。军法官想。
前几年的她根本不会因为逃兵是熟人犹豫,更别说只是略眼熟。
军法官再送走一个慌不择路的士兵,心想:要怪就怪她们胆气不够吧,命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