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宴会上,她就没把那句调侃说出来,有些东西大家是心照不宣的。
比如谁都知道那些杵着当杆子的侍从是干什麽的,但人人都当哑了的小聋吓,谁也不表态。
鼓乐奏起,策孚王也开始了警戒。她暗自警惕了一整场宴会,也不见任何异动。殿内殿外都是她的人,更远更隐蔽的地方也不见得不仇家馀党开杀,天君更是安安分分的,与几位侍者母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别说暴起杀人,舌头都捋不直了。
至于恪衷郡王,那只可怜的小鹌鹑向来没胆子。策孚王秉着宁可错过不可放过的心态也警惕了一回,毫无结果。
宴会结束後,原本驻守各地的大妖向她细细汇报一番,也不见任何问题。没有任何人在她领土内搞事,没人煽动民变,也没人宣扬那些古老到该进棺材的天君真主论。
……她多心了?不仇琬真的老实了?她就是认命後破罐破摔地闹一闹?
要真是这样,策孚王一想她最近的作风,忽然就感到心力交瘁。
她是想养废天君没错,并且认真付诸行动了,可没人告诉她大小姐养废後会奔着这麽个毁天灭地的型号发展啊!策孚王甚至有些怀念从前的天君了。哪怕她又狠又难缠,那也是理解范围内的生物。
宴会结束,德阳殿内。屏退衆人後,不仇琬揉着太阳xue,神色痛苦,她喝酒喝得头疼。胃部忽然一阵翻腾,忍不住干呕。
不仇琉心疼地拍拍她的後背,轻声道:“歇歇吧,我让正祥端些水。”
不仇琬没拒绝,她从不虐待自己。
一身曳地长裙的女妖给她喂完醒酒汤,又端着温水小口小口地送。温水浸着唇瓣,流入口中间,不仇琬不愿再喝,可酒意上头,一时发不出声音。
她下意识咬住瓷匙,女妖一愣,不知道她想做什麽。正要开口,长姐便伸手撩起她卸去钗环後凌乱散落的长发,静静地看着那与自己分外相似的眉眼。
不仇琉安静地任她看,自己也看她。
女妖松开闭合的牙,瓷匙的勺柄就松松垮垮地搭在不仇琉手指上,勺体垂入水中,打出一圈圈涟漪。
“我怀孕了。”不仇琬忽然说。
不仇琉一愣,她眼睛亮起,急急忙忙放下水碗,小心地伸手抚摸那片尚且平坦的小腹。
“当真吗?什麽时候?宫医怎麽没消息。”她有些喜不自胜,“从今往後吃食上可要注意了,多找策孚王要些补品,她可比咱更紧张这个孩子……”
不仇琬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不仇琉脸上的欢喜缓缓褪去,她沉默一阵,伸手抱住姐姐:“……苦了你了。”
“从今往後,一定不会了。”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把话语埋在长姐颈间,忍住喉头的哽咽。
不仇琬倒是笑了,她气定神闲道:“这些都不要紧。”
天君有喜。
这个消息几乎瞬间传递给了每个人,策孚王亲自来看过几回,还派了大妖守着。各种补品流水似的送来,又被宫医紧急叫停。
乐坏了的策孚王这才反应过来,胎儿养得太大不利于母体生産。
小小闹了一个笑话,无伤大雅。
有策孚王百般重视,还未出世的皇子安安稳稳地成长。还没过去一个月,天君忽然不安稳了。她开始变得暴躁易怒,看谁都不爽,路过的狗也要挨两脚,连看护的大妖都被她气走。
那大妖“年轻”,修为较浅,威势不至于影响孕妇。可她的心性也年轻,轻易受不得气,叫不仇琬折腾就过就不肯进宫了。
策孚王没办法,她不能对不仇琬发火,也不能硬拉大妖上场。
她名义上有多个随行大妖保护,可人家其实只是待在离她最近的偏殿待命。这些家里蹲孤高得很,策孚王也不敢往狠了使唤。更别提其他人不像这个“年轻人”,她们修行多年,周身气场太重。
无奈之下,策孚王只能多派寻常卫兵贴身守护,让这祖宗别出事。
或许是天君之前就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破事闹过她,这事发生後策孚王淡定得很。
她有些怀疑,不仇琬其实还是那个不仇琬,但怀孕前後精气变化弄坏了她的脑子。这是很常见的事,孕育第一个幼崽时,母体会表现出异常的偏执和不安,进而衍生出攻击性。对于第一个孩子,女妖的保护欲会达到巅峰,极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
这麽一想,不仇琬发癫的逻辑忽然通顺了。
策孚王彻底放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君即将生産,策孚王也跟着焦虑起来。
她把阖宫上下犁了一遍,德阳殿的男妖都被赶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下人忙里忙外,卫兵时时紧盯着,十个大妖牢牢把守宫里宫外,临近王城的几个郡也都紧了紧皮,连天牢里的死刑犯都提前砍了,不许出现任何情况干扰这个孩子出生。
天君很健康,策孚王又给她提供了最好最安全的条件,这个孩子顺利出生了。
“王上,是皇子!是皇子!”産婆惊呼。
策孚王笑得更明显了。
初为母亲的女妖不许任何人接近孩子,死也不撒爪子。大妖用非自然手段让她昏迷後,産婆才能替小猞猁剪开胎衣。
被不仇琬气跑过的年轻大妖单手掐诀,片刻後,她说:“确是亲子。”
策孚王这才松了口气,轻柔地抱着不断叫唤的小猞猁安抚,笑道:“这孩子怪沉的。”
她眼神温和,叫人取了一副成色顶好的玉项圈,用红绒布包着放在匣中。
“这算本王的贺礼,替圣人收着吧。”
産婆接过湿漉漉的小猞猁,小心道:“王上不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