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孚王摆手道:“孩子该去母亲身边,我又不是她娘。给她放回去吧,省得圣人起来见不得孩子激动。”
不仇琬醒了。
她忽然感到强烈的心悸,立刻转头搜寻,直到看见身旁一只睡得正香的猞猁幼崽,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孩子,这是她的孩子。
不仇琬忍着疼痛不适,挪动身体去抱它。托起这软绵绵的小东西,温热的触感立刻在手心散开,电流似的爬进心里,连疼痛都变得飘飘然。
她甚至能感受到她在轻轻颤抖,这一下下的颤抖牵动着她的心,让那颗跳动的器官有了全新的频率。它是如此频繁,又如此温暖,母亲抱着她,心下一片软和。
……她的珍宝。
女妖将脸贴着幼崽,感受那股奇妙的心跳。
不仇琬闭上眼,手臂收紧了。本能抑制住了她的动作,让收紧的力道很轻,那股蓬勃的爱意无时无刻不在心里迸发,几乎要填满她整个灵魂。
天君睁开眼,动作依旧不受控制地轻柔着,可她的眼睛已经浮上森冷。
……好孩子。
不仇琬看着她,伸手抚摸女儿柔软的皮肉。那份天性使然的爱再度涌上,不仇琬咬着牙,面目狰狞,獠牙伸长。
她的双手不断颤抖,奋力将自己的思维抽离,让意志不断与天性斗争。痛苦丶恨意丶不甘……她一遍遍逼迫自己回想七日屠杀的场景,将自己置于那片尸山血海,接受他人居高临下地觊觎掠夺。
血缘与天性带来的温暖消失了,她完全沉浸在了清醒的仇恨中。
不仇琬眼前发虚,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直冒。倔强的天性却反复涌现,她一有松懈就爬上来,附骨之疽般让她压下那些冰冷血腥的思考,好好爱护,好好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失控,她在失控,她竟然在失控!
不仇琬快气疯了,她放下幼崽,动作依旧不自觉的轻柔,怒意因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越发旺盛。她用獠牙疯狂地啃咬着自己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撕下大块皮肉,剧烈的疼痛把所有思绪冲散。
女妖脸色苍白,房间内的血腥味浓郁到惹人干呕。她感到生命力的流逝,身体逐渐冰冷,可头脑中的本能依旧挥之不去。仇琬又狠命撞向紫檀木的床柱,直撞到那股她不想要的强大意志恍惚。
谁也不能操纵她,谁也不能!
紫檀木被撞出来裂纹,她满头满脸的血,快把牙咬出穿。
这些动静和气味已经惊动了鸢仆们,正祥心急如焚地撞开门,见到圣人这副惨相几欲晕厥。其他人的吓傻了,正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尖细的嗓子惨叫道:“宫医,快传宫医!”
他的尖叫唤醒了傻眼的其他人,整个德阳殿乱起来了。有人急急忙忙打水,有人哭哭啼啼地喊着圣人,有人不断进进出出大声嚷嚷……
原本熄了灯的各宫一片片亮起,越来越多的人声脚步声交错在一起,慌乱的声音追不上忙碌的人影,整座宫城提前天亮了。
大半夜被侍从火急火燎撬起来的策孚王甚至来不及生气,更来不及换衣服,一头雾水又心急如焚地冲到德阳殿。她一进来,什麽冕冠朝服都没有,衆人也自动给她让路,清出一条直通事发现场的坦途。
策孚王看见不仇琬刚在乱军中厮杀完一般的血样,半懵的脑子忽然全懵了。
她眼神颤抖,手也颤抖,想怒吼,又咽了下去,想质问,又无力至极。最终,这个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的大摄政王沧桑道:“……这又是怎麽了?”
宫医跪着,脑袋放在手上,想擦擦汗又不敢动,任由汗水顺着脑袋流到手背,渗进袖子。她的声音也颤抖着,说:“暂无大碍……”
策孚王眼前一黑。
之後可能会有大碍,是这样吗!
“大妖!大妖呢,维庚!蘅薄!谁都行,快点让她们过来!”策孚王崩溃大喊。
她已经顾不上什麽使唤不使唤,大妖不要随便打扰的规矩了,天君不能死啊!早死晚死都不能现在死,人刚生了孩子就死她这,这样的揽权方式太消耗名声了!
又过一阵,大妖终于把场面稳住了。天君幽幽转醒,她四处踅摸几下,还没等人上前关心就号啕大哭起来:“孩子,我的孩子——”
她冷静不下来,泪水如断弦珍珠,瞬间洇湿一片纱布被褥。这样的哭声太过哀恸,几乎是嘶鸣尖叫,她胸膛里似乎藏着一只野鬼,不停地发出浑厚鼓噪的痛苦咆哮,一时之间震得谁都不敢上前。
不仇琬红着眼睛,目眦欲裂,疯狂的双眼恍惚一阵,忽然锁定了策孚王。
她不顾伤势,扑上去扯着她衣领嘶吼:“还给我!还给我!!”
侍从满头大汗地把两人分开,策孚王焦头烂额地解释孩子只是先抱走防止受到惊吓,不仇琬根本听不进去。
女妖忽然化作原身,衆人只见一道巨大黑影骤然扑上,半人高的猞猁低吼着,兽掌顷刻按断摄政王几根肋骨,尖锐的獠牙直直咬向她的咽喉!
还懵着的大妖见到这一幕瞬间头皮发麻,险之又险地制住发狂失控的猞猁,顺手把策孚王撇到一边,大喊道:“幼崽呢!快点!”
正祥恍然惊醒,跌跌撞撞地走两步,好不容易站稳,小心地把酣睡的幼崽推到大猞猁身边。
猞猁的鼻尖耸动,它狂躁的情绪仿佛被抚平了,炸起的毛都顺下来。仔细嗅着幼崽的气息,将孩子扒到自己皮毛之下,它终于冷静,在一片寂静缓缓闭上眼睛,姿态祥和极了。
大妖看着她,张了张嘴,完全说不出话。良久,她才如梦初醒,焦急道:“快给王上处理伤口!”
天君她暂时是不敢管了,相信策孚王自己也是,大妖把一群人都赶出去,让她自己静一静。
嘈杂的脚步慢慢停歇,猞猁再度睁开眼,变回人身。
不仇琬再度看向沉睡的幼崽,眼神平静至极。
“……不仇家的女儿,其名从玉。”她说,“你叫不仇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