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跳出来反驳风岑王的只有一个人……
突然地,师古秋只觉得後背生寒。
她和太多人都被近几历以来的软弱天君麻木了头脑,她们都忘记了“圣人”这个称呼的由来,都忘了一个手握正统,称王以圣的天命之主有多大的能量。
妖族打了千万年的仗,天君们在战争中缔造了太多传奇,为这个身份涂抹了无数神圣奇幻的光辉。哪怕她们的後继者渐渐沦为了人形玉玺,这个身份依旧有着恐怖的潜在号召力。
天君为尊的年代,妖族可是和平统一过的!如今摄政王们谋权篡位,大陆狼烟四起,战争不息,民不聊生。两相对比之下,大批大批的妖族下意识就偏向复古派了。
其他妖族再怎麽嘲讽崇古者为礼冢家,她们都不能否认:一旦冢中的骸骨重新站起来生出皮肉,就依旧会有无数光辉奔着她来。大妖会移开投向摄政王的目光,就连摄政王中也有人心甘情愿地为她马前卒!
她毛骨悚然地看向不仇琬,仿佛从那副消瘦的身躯看见一个冉冉苏醒的怪物。
怪物的话语低到微不可察,喃喃自语道:“……真小人装僞君子,真君子枉作小人。”
有人困惑转头,想去听清她说了什麽,却见她握住剑柄,缓缓拔剑。金属出鞘的悠扬铮鸣让衆人头皮发麻。
“将军,你今天不肯让路……”天君哼笑一声,剑刃抵上了她自己的脖子。那截苍白的皮肤被泛着寒光的利刃割开一丝猩红,她凹陷的眼眶中浮现阴鸷,“我们就来看看,西大陆还有多少气运能消耗。”
不仇琬无视了她们惊恐的眼神。
这才是她真正的办法。
哪怕她不喜欢,这也是现阶段最有效的办法。
这一路上有很多人。崇古的君子很多,但勇敢的崇古君子没有那麽多,她也没有在新世界横冲直撞的资本。但她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赌徒,她的筹码不多,甚至她自己就是筹码,而她非常清楚任何人都不能承担牌桌上失去她後的局面。
西大陆永远会有下一代天君。可西大陆没有那麽多士兵也没那麽多平民支撑摄政王们一次又一次重新攻伐。天命易主是一场令全体妖族伤筋动骨的浩劫,海内鼎沸,格局倾覆,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一道埋骨。
策孚王都快一统天下了,也只敢默默多送几十个美人盼她赶紧生个代替品出来。就怕给她刺激大发了拉着整个大陆共沉沦。
她是天君,唯一的。
拦路者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了。
这是一片旷远的平地,万物一览无馀。
落日浑圆,长河无尽。
天空忽然又下了雨,来得突然去得也急。不仇琬无视了这场迅疾离开的雨,继续前行。几里过後,雨停了,她忍不住向後看去,眼中难掩希冀。
大雨之後,所有浮尘都被拍打至地,大地苍茫而冷沉。
遥遥的,几道模糊的身影从朦胧中走出,那女妖撩起斗篷的帽檐,抖抖耳朵,她望向前方,忽地惊喜道:“长砺!”
不仇琬骤然勒马,惊喜至极。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周通红,泪水顷刻间滑落。落日馀晖倒映在她泪水中,一并摔得稀碎,刹那间仿佛有金光万道。
兵马下意识为她让出一条路,这一回她没了坦然自若的神气,堪称仓皇急切地奔跑在这条路上。
不仇琉略冰凉的手真切握着她了,她才痛哭出声。
女妖笑道:“我说了,此战必克。阿姊不信我吗?”
不仇琬哭得厉害,好一会才缓过来。她脸上挂着泪痕,泪眼蒙眬地扫视不仇琉周围,却不见一个仆从,不由得皱眉:“她们送来的人呢?”
不仇琉无奈极了,语气里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到底是失势久了,她们送进来的仆从也不称心,竟让外人混进来,险些害了文圭性命。保险起见,我都杀了。”
“这都不重要,你可千万,千万要去关心一下文圭。她这回可真吓坏了!”不仇琉微微蹙眉,情真意切地劝着,眉目间满是忧愁。
不仇琬只说:“都依你,都依你……”
她带着妹妹回到队伍中。师古秋就在钟令的带领下要见礼“二小姐”与“五小姐”,她刚刚低头,耳旁却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音色。
“阿母不认得我了?”不仇琉笑盈盈的,勒马停在她面前。
这略带沙哑的男声让师古秋僵在原地,她猛地擡头,却看见一张与天君分外相似的脸。
“你……”师古秋喃喃道。
她无疑是女妖,也无疑是美的。即使风尘仆仆难掩疲色,却依旧美得惊人。剑眉斜飞入鬓,目光炯炯,瞳仁亮得惊人。眉目俊朗英气,嘴角带着三分调笑,立刻就显露出一股分外蓬勃的浓烈生机……肖似她的养子“留夷君”。
“先前承蒙您关照,今後也请您多指教了。”她伸出一只遍布老茧的手,与养尊处优的面首截然不同。毕竟留夷君那双手十分白皙,纤细而柔软。
师古秋先是苦笑一声,随後坦然地回握那只手,眉目舒展。她说:“你们能算计到这份上,我服气了!”
“你确实是个诡计多端的狡猾家夥,跟着你,我绝不会後悔。”
她看着不仇琬,递出自己的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