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数经典到烂了,可架不住它有用。
刚刚被拦住的县兵立刻又一次失去理智,冲向了那些铜钱和黄金。这些泛着光的小东西在同样黄的枯草堆里不太显眼,士兵们就得低着头仔细找,脑中的热意还没下去,马蹄和同袍的脚便一起从天而降了。
县尉感到了绝望。
她不是什麽名将,也没有带兵的才能。以裘罗这稳如泰山的环境,也不需要她有才能啊!西北人猝不及防地杀过来,她哪有那等随机应变的能力!
郸台县的军队就这麽阵容混乱地跟着望青人跑,铜钱当绳索,闹得像一条被遛的傻狗。
县尉头脑空白地被裹挟着到了一片大泽,她勉强从心如死灰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却不知广阳湖何时起了浓雾,望青人在平坦的结冰湖面上,在浓雾中,不见踪迹。
她咽了咽口水,让自己迟钝的大脑动起来,警惕着雾中可能杀出的敌人。
她等了一会,头脑发热到变成猴子的士兵们也终于冷静下来,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想往外走,又只敢畏畏缩缩地和同伴挤在一起,当真成了只会吱吱叫的猴子。
冰面上确实传来了马蹄奔驰的声音,可这雾气像是有灵智似的,连骑兵飞驰掀起的风都无法吹开它。它像一座环山,稳稳当当地挡在了邢台县兵周围。
不知是不是县尉的错觉,她发现马蹄声小了,越来越远了。仿佛费尽心机把郸台县兵引出来,并不是为了把她们围杀在大泽上。
“县尉……”军法官刚刚出声,周围就传来了古怪而让人汗毛倒数的声音。
“咔嚓——”
“咔嚓——”
惊恐的郸台县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麽,脚下就不稳了。
够骑兵奔驰的冰面,在她们脚下发出清脆的裂声,四分五裂地迸溅出细小的冰晶,在浓雾中也熠熠生辉。冰层皲裂,冰块被踩着,立刻下沉。人也下沉了,扰动的水波让水晶似的厚冰翻转着倒了个儿,起起伏伏地漂荡。
坠入冰冷的湖水,士兵们立刻挣扎起来,混沌的惨叫惊呼和咕噜噜的水声混在一起,从外向雾中看,仿佛里头藏着个毛骨悚然的地狱。
湖水很冷,冻得士兵们直打哆嗦,但这是可以忍受的。
裘罗多湖多河,她们都是水边长大的孩子,哪能不会凫水呢?冬天的水冷,可她们也不是没有过大冬天为了主家下河捞珠的经历,这也没什麽。
士兵们拼命地游,往岸边游。
她们没跑出太远!只要快些,还是能上岸的!
耳边响起琤琤之音。
士兵们有一瞬间的愣怔。她们说是氏族军,可也是奴隶的一环,比平民确实是绰绰有馀,可也真不是什麽大富大贵的自由人家。
她们是听过秋冬的声音的,尤其听过那些穷苦的秋冬。这是水面骤然结冰的声音,导致它出现的原因很多,大多是湖河中的玲珑蚌发威了,几息之间就冻上了湖面。
这也是她们采珠的时节。
一家人整整齐齐来湖边,一个拉着绳子,一个凿开冰层,一个下水捞珠,在第三个人浮上来前,她们必须想尽办法把又要飞快凝结的冰面打碎,让这一块始终是可突破的水。
等冻得快要死去的捞珠人上岸,她们就可以以十钱一颗的价格,把明珠卖给主家。
这样的秋冬是穷苦的,因为她们得到的钱财往往不够给家中多添几餐肉。
可这样的秋冬也是富饶的,每到这个时节,夫人与娘娘就会戴着硕大圆润的明珠赴宴,暧昧的灯火下,莹光流转。
谁最富,最有脸面,便在这莹光中一览无馀。
自己不戴缀了明珠的腰带去攀比,也会让家中最俏丽的公子梳好发髻,簪上最稀罕的珠子,羞羞怯怯地整个被展出。
酒盏端起来,炙肉吃起来,明灯灼灼,明珠衬才俊丶映美人,如何不富饶呀?
现在,关于那些穷苦与富饶的思考无法出现在县兵们的脑子里。因为湖面飞快地结冰了,她们痛苦地挣扎过後,就悄无声息地沉了。
冰面那麽厚,哪有声音传得出来呢?
当浓雾散去,望青人往冰下望,就看见了一湖举世罕见的珠宝。
一个个冻在晶莹剔透或存有“冰絮”的冰块里的,姿态神色各异的人。
阳光洒在冰面,这块巨大的琥珀就闪闪发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