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听不懂,茫然地问:“要准备进攻吗?小人这就去击鼓!”
陈远山说:“不打仗,给她们唱首歌听。”
如今的北路要尽量少死人,最好能巧妙地获得胜利。
……
南兵的故乡远在万里之外,举目无亲。
她们并不是一开始就举目无亲的。
官府征兵时也会有意把亲属编队在一起,最开始,她们在裘罗也算有能相依偎的存在。可打几场仗,散兵入田再征召,又打几场仗,她们就举目无亲了。
她们本也是王军,单拉出去打普通士兵都是绰绰有馀。
天君灭了她们原先的主君,重新收编她们,再一股脑塞到裘罗。忠诚谈不上,但赏赐还能收买的效力。可南兵们好不容易克服水土不服,打了几场胜仗得赏几亩薄田,正要好好过日子,凶神恶煞的望青人突然杀过来了。
在战壕里熬着日子,亲人又一个个死去了。
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她们一开始是恨的。
这恨就化作了动力,促使南兵发了疯地向望青人复仇。
但仇恨是会燃烧殆尽的。
又一次从混战中幸存下来,浑浑噩噩地领了餐,暖洋洋的食物下了肚,南兵正要转头对亲人笑一笑,忽然就看见一张陌生麻木的脸。
于是,她们哭了起来。
在压抑的哭声中,南兵对望青人的仇恨也变得陌生。那因仇恨蓬勃的战意熄灭了,紧接着就是避战丶怯战,最後消失在山林里。
军官花了许多心思才止住采薇而食的风气,因此格外警惕军营中的哭声,那往往是哗变的前奏。
南兵连哭也不能了,她们一哭,士官就要来打骂。
裘罗人往往就远远地围成一群,讥笑着回头看她们。
吃着好的穿着好的还来哭哭啼啼,过不下去就把饭菜让出来,寒衣脱下来,她们还要过呢!
这是不可能的。
宗政王室的王军早就打没了,宗政敏手上的是她自己的私兵。现下军中的裘罗人都是没经过军事训练的平民,战斗力有限,要想有多好的待遇就是天方夜谭。
至于被逼着上战场的氏族小姐们,她们能吃好穿好,那是郡王心善,给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家夥享用自家财産的机会。
……怎麽,你也是簪缨世家,累世阀阅,有数不清的财産?
……没有就受着,军中给什麽,你就用什麽!
……氏族军?人家世代为奴,是小姐们的家生子,有主子赏是理所当然的。怪只怪你没那个好命,当不了豪族的奴婢。
……
哭泣被发现的南兵挨了军官一顿骂,拖着老狗似的身躯回到军帐,蜷缩着身子挤在大通铺中。她动作幅度有些大,睡得不安稳的同袍被吵醒,就没好气地骂一声,卷着被子继续睡去了。
南兵木木地躺下,手里握着女儿留下的小布偶。左右太挤,她连蜷缩都做不到,只能紧紧攥着,那只手颤抖着,布偶也跟着颤抖,仿佛要代替心脏跳动。
她就要睡去了,在那片单薄混沌的梦里。梦中没有血肉,没有惨叫痛哭,只有黑而静的夜空,她在庭院里给她的孩子唱歌。
“月光光,照池塘……”
歌声幽幽,夜色凉得像一汪池水,月光落下来,白波逐墨,云翻云卷,水光在天,天色在水。
她躺在摇椅上,不知天在水,梦压河,呢喃似的哼唱绕在耳际。
扎着发髻的小丫头跑过来,怯生生地喊她:“阿妈!”
池塘凉且静,蚊虫追着灯烛,她举着蒲扇轻轻打,一双小手越过蒲扇,捧了只布老虎到她眼前献宝。
她眨眨眼,就要看清那只小布偶了。
母亲睁开眼,眼角流过泪,先温後冷,混着黏腻的汗渍,让那一小块皮肤刺痛起来。
“……问娘短,问娘长,问娘此去何时返?”
……那不是梦里的声音。
南兵心里升起一股哀恸的期望,她努力去捕捉那些声音,怕听不到又怕听到。
她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那歌声终究只是歌声,只有歌声。
歌声之後,就是哭声了。
第一个压抑不住啜泣的人出现,号啕大哭的响动就掀翻了军营。
……
师古秋被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