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鸟声悲(16)
陈远山无比庆幸自己把沙棠喊来坐镇南路战场,要是没有她压阵,雾容仙能把她们杀得人仰马翻。
眼看不仇琉和好几个使徒打得不分伯仲,陈远山就头皮发麻。
“她的路数和使徒是一样的,不修己心只要人命。”一名换下来休息的羽族禁军说,“——别这麽看我,它本就不是王上首创。你们陆地妖就是不记事,这样的修行方式从前很普遍的。”
陈远山长叹一声,沧桑道:“没办法,活一百年都费劲的哪有心思记得千万年的事。”
“正因为你们不记事,你们才常常活不过百年。”羽族禁军说。
“……”
陈远山想,如果羽族这麽心直口快,那位公子还是多陪王配喝茶的好,出门容易得罪人。
羽族禁军若无其事地扇动翅膀,平地起飓风,抄着刀弓就飞进战场和敌人杀成一团。
……
不仇琉撤下来了,她恶狠狠地拔出插入肩膀的箭矢,放在脚底踩碎,死死盯住半空中的敌军,面色铁青。
迎上她的眼神,那射了她一箭的羽族禁军不屑地哼笑一声,再次搭箭拉弓。
几乎是下意识地,不仇琉擡手规避了。
羽族咧开嘴角,手指一挑,箭矢落入手心,她抓着箭矢晃了晃,抵在唇上嘘声,极尽嘲讽。
不仇琉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扶着城墙的手青筋暴起,生生捏碎了砖石。
“……望青国主,找到没有?”她问。
宗政敏低着头,轻声道:“找是找着了,可派去的人有来无回,女君们又抽不开身……”
不仇琉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
她睁开眼,看着字面意义上尸山血海的战场,难以抉择。
这麽多天打下来,仇琉很清楚,使徒最擅长大范围的杀招。这在对付军队上无往不利,而攻击落下,也是对地面的毁灭性打击。
那麽摆在她眼前的就是两条路。其一就是继续这麽打着,直到其中一方人力耗尽。这是一个稳妥又不稳妥的战术,它完全寄托于军队,而士兵的精神状态难以观测,谁也不知道在什麽时候,这些大头兵突然就顶不住了。
而目前来看,望青人远比背井离乡的南兵坚韧。
其二是兵行险着,全军後撤,把整个战场撤到望青国主的所在地,让那些使徒们投鼠忌器。
一旦使徒停手,她和几个大妖拖住那只世外妖,旭华军就还有反攻的机会。
这是望青人最明显的弱点,她们兵少,即使个个都是精兵,那也是少,旭华军能靠人海战术把她们耗空。
这个选择也有很大风险。
士兵也好,将领也好,甚至是大妖,如此高强度地作战下来,早已经把神经绷到了极致。不仇琉甚至怀疑,士兵们没有逃,是因为杀红了眼,已经忘记还有逃跑这个选项了。
这样就好,让她们保持在这种单一的狂热中,脑子里只有厮杀,才能维持住阵线不退。一旦士兵们脱离厮杀的境地,那茍延残喘的每一息,都是对感知的恢复,让恐惧与疲倦再回到她们的灵魂里。
心气的丧失能让一场战争全盘垮塌,北路军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甚至……不仇琉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孤注一掷去抓望青国主。
抓到了,然後呢?
以那个人类展现出来的疯狂,她会乖乖就范吗?
别说一刀抹了自己让望青军变哀兵,她没在自己身上安个玉石俱焚的法器,都只能怪西北资源太匮乏供不起她的彪悍。
死路,哪哪都是死路,而这源于望青人从上到下都是不怕死的癫人。
“郡王,我有一计。”宗政敏更低下头去,语调轻柔道,“只是,多少有些有伤天和……”
不仇琉说:“你伤得还少吗?”
“我不管你伤什麽和损什麽德,我只要望青人死。”她说,“即使裘罗变成一片焦土,天君那也有我给你担着。”
宗政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说:“如您所愿。”
“还请您再撑一段时间,我需要做点准备。”
……
宗政敏轻声哼着小调,再次翻开早已泛黄的古老书卷。
从拿到这本书的那天起,她就能把书中的内容倒背如流。
第一个求长生的裘罗王出现,到裘罗王改朝换代,得有六十年了。
无妄司告诉裘罗王,要求长生,就要广修陵墓,平山掘河。陵墓中要讲究风水布局,要复原活人生景,要有尸偶做伴……
她进陵墓祈福时,宗政王室的长生大计已经基本布局完成。只等六十年後,那一任的裘罗王遣巫女祭祀请出死神,以六十年来积攒的生命完成复活。
说实话,宗政敏一直觉得这个计划展现了她母辈们的天真理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她们还为继任者留下了许多详尽的巫术书籍。
宗政敏曾经不信鬼神命运一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