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对她忌惮且厌恶,姐姐们也乐衷于排挤她。起先,年幼的宗政敏很委屈。即使无妄司的教徒告诉她,她是宗政王室的罪孽苦厄才得到了这样的对待,她也觉得委屈。
她自出生起就养在深宫,刚记事没几年又被赶到先王陵墓,她哪来的时间犯罪作恶?更何况,那些劳役又不是她征派的……
但仆役和教徒们日日说夜夜说,宗政敏就有些怀疑,兴许是有的,那东西叫原罪。冥冥之中就是有什麽存在,赋予了她这样的使命。
母姐们也是有错的,但她们的错误凝聚在了她身上。
就如传说中的,她有天命,她是宗政氏的罪孽,诅咒中覆灭宗政王室的种子。
母亲总说,要敬神,神主宰了命运。
……命运。
宗政敏相信鬼神,相信命运。
而她的命运,就是覆灭宗政氏。
宗政敏翻过一页,目光落在祭祀舞的步骤上。
……
军营里忙碌了起来,不是忙于奔赴战场的忙碌,辅兵们匆匆准备起祭祀袍服与权杖,为一场祭祀做准备。
氏族们见了,就惶惶不可终日。
“疯子!”面容憔悴的李家家主大骂一声,“若不是我们出不去!她!”
宗政王室要整个裘罗作祭品,氏族们是知道的。可她们逃不出去,无妄司教宗立下了禁制,裘罗氏族不得出国,甚至向外界求救都会遭到反噬。
她们无处可去,只能一代代等着六十年後的献祭。
“……不仇琉也是个疯的。”宁家家主说,“我们不能等下去。让人去找望青国主,她不是杀神巫女吗?找她来对付宗政敏!”
“什麽杀神,不过胡诌八扯些怪力乱神……”
“那你说,我们还能靠谁?”宁家主冷着脸,“你能破了请神阵吗?”
“……”
“就算她不行,望青国主死在这,望青必然要疯。”她的眼神染上癫狂,“宗政敏不是东西,不仇琉又好得到哪去?我们活不得,就让大陆都乱起来,叫全世界都不得好过!”
氏族们对视一眼,找上不仇琉。
她们一副被打得没了胆气的苦样,说要替昭宁郡王寻望青国主。
难得氏族主动做事,不仇琉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数队兵士就开始沿着後方大肆搜索。
宗政敏注意到了氏族们试图自救的动作,她没有阻止,只是哼着歌继续准备祭祀。袍服穿上身,宗政敏揽镜自照,她问:“合身吗?”
俞丏梨笑盈盈地替她束起长发,夸道:“不仅合身,还让人一见倾心呢。”
“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就走吧。”宗政敏说,“去海外。”
一切都会结束的,她会脱离苦海,不再是苦厄罪孽,从此与宗政氏一刀两断。没人能再苛待她,让她严冬酷暑都板正地跪在陵墓里诵经祈福。
在此之前,她会让整个裘罗下地狱。
宗政敏想,她还是太心善,舍不得母姐们看不到她们心心念念的富贵。
俞丏梨抱着她,脸颊贴在她的後背,轻声道:“好。”
看啊,她还是得天眷顾的。它安排她为苦厄之果,不过是宗政王室罪孽深重,她不得已而为之。可她到底承了天命,多少人求不来的天命。
况且,她已有了爱她的人。一个修行中人,来凡俗走一遭忽然就不走了。她陪着她读过无数个鬼影重重的夜,教她习武,陪她读兵书,慢慢拉起兵马,又为她出谋划策,以将军的身份站回宗政王庭。
等她离开宗政氏的阴影,等她——
宗政敏看向铜镜,摸上自己习惯了微笑的面庞。她的手指按住嘴角,一点一点向下掰,用力到快刮破皮肤。
她很快,就不需要再笑了。
……
战争仍在继续,烈度甚至比前几天更强。
望青人已经杀红了眼,主要是使徒,她们本就是只修威能不修心的,力量一遍遍滚过经脉,整个人都陷入了厮杀的固定模式。再加上她们精神领袖一般的国主失陷多日,心急如焚下更加剧了这种疯狂。
张天华伸手一抓,虚虚握起再用力推出,大片士兵被拎起又狠狠向後扔去。梁今是一掌拍在地面,大量散落的刀兵直直竖起,等士兵落下贯穿。血花溅起,眼前竖起尸墙,清出一片空地。
望青军心无旁骛,仿佛看不见这样血腥的画面,只是有条不紊地奔跑,推进战线。下一批旭华军马上拆散了人墙,开始抵挡望青人的脚步,大妖也分来目光,将两个使徒拖住。
白蝴蝶化出原身,锋利的骨刀刺入一只大妖的心口,借力一蹬,顺势划开另一人的脖颈。大妖吐息几回,伤口便渐渐恢复,珍珠般的人形体挥开长鞭,将大妖捆成一团甩出去,直冲昭宁郡王。
不仇琉抓起士兵的尸体接下一击,仍旧被馀力推得砸在城墙上。墙体凹陷,沙尘扬起,雾容仙举起长刀,与破空而来的长鞭擦出大片火花。
“你是世外妖!”不仇琉恨道,“不修你的仙等飞升,来世俗掺和什麽!”
隐隐约约地,有庄重恢宏的鼓乐奏响了。
鼓点沉闷,渐渐连成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