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鸟声悲(17)
荣春大堤的部分建筑开始缓缓崩解,上下散落出几缕飞灰,与紫光一起,在上方汇聚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人形凝实的瞬间,八琅璈中飞出一道生魂钻入其中。
人形睁开眼,仿佛在翻看自己的手掌。忽然地,那双手顿住了,她挑了挑眉:“少了一部分?”
她都把自己锉骨扬灰埋进荣春大堤了,身躯居然还能缺一块?
哪个裘罗王这麽昏庸,全国最重要的堤坝都不要了?
“怪不得我找不到你。”沙棠停在她面前,凝重道,“你不止把自己做成了阵土,还把肉身挫毁了。”
人形笑了笑:“看来我死後仍旧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居然能看出来吗?我还以为这些巫术的原理已经没人记得了。”
“比不上你。”沙棠说,“我八十年前听说过你的名号,传说通晓一切巫术的巫女,闫如尘。”
“我十五岁就被巫女们除名了。”闫如尘说,“比起巫女,我更希望你称我为祭司,或者,无妄司教宗。”
闫如尘上下打量她一眼,语气有些微妙:“……你不是凡人。世外妖?”
“我很好奇,世外妖找我做什麽?你们得天地偏爱,按部就班地生活就能飞升,不像世俗妖族那样,欲求长生还得修行。”闫如尘有些感慨,语气莫名艳羡。
她有些防备,却不多。
如果此刻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世俗妖族,那麽闫如尘一定二话不说就把人捏死。
她心里有数,自己做的一系列事情在外人眼里有多伤天害理。
但世外妖就不一样了,这些家夥顾名思义不理世俗。闫如尘再怎麽在俗世搅风搅雨,搅得毁天灭地了,世外妖分她一个眼神也都算她们闲的。
……没准是路过?闫如尘想。
但下一刻,她半是戒备半是好奇的神色就僵住了。那张飞灰凝聚出的脸上惊怒不已,她猛地看着地面,又瞪向沙棠:“你!”
沙棠微微一笑:“我从没说过,我不是你的敌人。”
女妖手腕一翻,长鞭如龙,电光似的劈向闫如尘。
地面上,祁访枫刚刚吟诵完祝歌,做好了祭祀的前奏准备。她放下手臂,色彩华丽的长剑微微发热。
祁访枫看向半空,果不其然,闫如尘并不与沙棠纠缠,直直奔她而来!
在那飞灰聚成的人形上方,长鞭紧随其後,世外妖的法器缠着身形未全的闫如尘,再次扔向半空。
沙棠记着,祁访枫说如今的闫如尘身形未成,现在就是个魂体,打也打不散,只能反复拖延。等她从闫如尘手里抢来这场祭祀的权能,就能结束仪式。
闫如尘几次落地不成,怒道:“你拦我做什麽!我求我的长生——与你何干!”
沙棠看着她,目光悲悯:“你欲求长生,戕害他人,你心无愧吗?”
……
巫女双膝缓沉,跪坐在地,玄色广袖交叠覆面,忽而扬起衣袖,如惊鸟展翼,腰身後仰。左足尖点地画半弧,三进两退,一手持剑,振臂如挥幡幢。
……
“——我问心无愧!”闫如尘怒吼一声,“我凭什麽要死!我通晓全部巫术,天赋异禀,凭什麽同庸碌之辈一般只具百年身!”
“这些庸人终其一生达不到我一分一毫的成就,合该做吾之薪柴!”
沙棠不再废话,长鞭一扫,幻化万千,如细密的蛛丝彻底锁住了她。
“……可悲。”
“我可悲?”闫如尘出离地愤怒了,“凭借血脉站在巅峰的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闫如尘很早就知道,她是天才,而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蠢材。
她十岁就学完了现存的所有巫术,受到巫女们的艳羡。可当她试图再进一步,追求力量的极致时,那些不如她的蠢才就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禁止她深入研究。
她们说,那是禁术,是不可逾越的红线。
哪有什麽禁术红线?分明是那群蠢货嫉妒她,故意打压她。她们学不会,自然也见不得她学会,还美其名曰为她好……
闫如尘终究还是学了禁术,当那所谓禁忌的力量为她所用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来自天道的精纯力量灌入顶轮,在全身的经脉流转,再融入大地,她在那一刻与世界并肩而立,万物在她眼中都单薄而脆弱。
她站在了巅峰,衆生匍匐在她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