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乐仪静静看着她,又看向墓碑,说道:“等我死了,希望也有人对我这麽说。”
容英小声道:“那你得死成什麽样啊?”
祁乐仪说:“这都是不好说的事。”
梁今是破涕为笑,用力揽着两个小孩贴:“多大的年纪,就聊起死来了。”
“……这就更不好说了。”
……
战争的动员总是很热火朝天。军队整装待发,前脚刚刚奔赴战场,空下来的军校就又送进来一批人。
有些是怀着恢宏心愿来的,自己出人头地,家庭鸡犬升天,和为占地极广的和平。有些是被推着哄着来的,那些人说:你以为进去了就会死吗?轮不到你。王军成材晚,你得练上几年哩,趁着几年给家里换点补贴……
数不清的人唾沫横飞地议论着忧虑丶目标丶愿景,比前线的士兵还了解局势丶战斗和抚恤金。
当然也有回来休假养伤的士兵,但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听取她们的看法。
杨七娘忍着不耐烦,挥别了热情到满面红光的邻居,一转头就翻起白眼。原本她很高兴自己得到休假机会,但现在,她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幸运的是,定安军军风之优良让她不必在大街上走着突然就被老军官上司叫住,表演一番敬礼踏步的功夫。
即使她自己就是个中层军官,也有如此对待下层军官和士兵们的权力,但她不屑于使用,也为那想象中的刁蛮上司庆幸其不存在,否则她一定不会劝谏自己的拳头。
邻居已经足够让她厌烦,虚空的上司又让她暴躁,于是当杨七娘走进家中,这个人口浩荡的家庭瞬间点燃了她的理智。
蒲扇似的大手拨开猫憎狗嫌的小孩,把她们猎奇的目光也拨开。桌边围坐一圈仰望她的亲戚,座位分出三六九等,鱼头朝向讲究的尊崇礼仪,家主矜持而桀骜。杨七娘索性扔下一袋厚实的钱币,转身就走。
难说是打赏还是打发,总之她走了。
身後在尴尬的安静後传来谩骂与奚落嘲笑,杨七娘就隔着墙踹了踹家主的脸,让整间屋子知道顶梁柱的心情。
……那是一片乖顺的安静,代价是家主面色铁青。
她走出几里,烦躁地呼出一口气,靠在酒楼的门柱上,小二不敢向这位怒气正盛的军娘子推销,轻手轻脚地挪走了。
有人敢搭话。她说:“又和家里吵架了?”
杨七娘的怒气下降了些,她说:“冤枉。我只踹了一脚。”
“……你姨母?”那人问。
“的墙壁。”杨七娘说。
那人乐不可支,招呼她进酒楼:“走吧,我们去吃一顿。”
“你请?”
“你请。”
“那不吃了。”
“你笑一个就行。”那人说,“我付钱。”
杨七娘还没吃上,嘴角已经翘起来了:“对我这麽好?”
“那可是救命之恩。没有你当初拉我那一把,我刚上战场就被捅死了。”她把菜单递过去,笑道,“点吧,别浪费就行。”
杨七娘点了菜,问她:“你应该没和家里吵吧?也没踹什麽一脚。”
“恰恰相反。”战友叹道,“没踹,不过吵了。”
杨七娘吃惊地睁大眼睛:“你舍得同你妹妹吵?”
“……舍不得,所以更要吵。她闹着要参军,那怎麽行。”战友说,“她说什麽,我都能去,她凭什麽不能去。”
“她当然不能去。”
店家开始上菜了。
“我打了这麽多仗,才让她有和我吵架的力气。”
菜品不多,但每一盘都份量极大,香味也足。
杨七娘毫不客气地开始吃了,咽下去几口,她就问:“你说,我们到底在打什麽?”
战友说:“和平。”
“那你怎麽拦着人为伟大理想献身?”
战友也不恼,她轻松地笑起来:“家里有我献身就够了。如果每个人都死在伟大理想之前,谁来给後代讲理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