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忪。
梁曼姿单手托着下巴,目光往前放得很远很远,好像能穿透这十年光阴,回到发现江柏温异样的那天——
除去小时候高需求的恶魔时期,长大後的江柏温,虽然偶尔闯点小祸,但总体而言,绝对是个符合家长期待的“别人家的小孩”。
他听话,愿意接受家长的安排,无论是补习还是参加无趣的宴会,他都毫无异议。
他聪明懂事,明白当前经历的苦和累,都是为了日後能过得更好。
他长相帅气,个高腿长,完美遗传了她和丈夫的基因,就连私生活都干干净净,完全不用家长操心。
她对他实在太放心了,所以可以放手让他人照看他,取缔她懒于承担的母职。
或许正是因此,江柏温发生自残行为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制止。
甚至,很多人都没发现。
自林意安走後,江柏温回到江家照常生活着。
他每天晨起读书看报,检查吃药,补习做功课……
见Henry忙得团团转,以至于认错他的补习老师,闹出笑话,他甚至还有心情打趣说:
“Henry,你也到该戴老花镜的年纪了。”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生活自律,心态平和的人,在林意安离开的第十五天的夜晚,决定割腕自杀。
“真的假的?”
林意安下意识觉得是梁曼姿在骗她。
江柏温怎麽可能做那种傻事?
他是个那麽高傲的人。
样貌丶才气丶财富样样不缺,妥妥一个人生赢家。
有什麽可想不开,要如此轻易葬送自己的人生?
她想不通,也不敢想象,觉得她一定是在逗她玩。
梁曼姿瞧着她唇边那点勉强扯出的笑意,正一点点坍塌,她正色道:
“是真的。”
“他早有预谋,那晚十一点,不仅用假视频替代监控,防止家中保安发现异样,还把房间的窗户门锁全部锁死。”
“得亏那晚工作的保镖,经验丰富,看出监控的不对劲,赶紧命人到他房里查看。”
“Henry是有多担心他?一把年纪了,见他躺在床上一身血,徒手撕开床单按住他伤口,一把扛起他背到背上,直奔车库,命人开车到医院。”
“那晚真的好紧急……”
说到後面,梁曼姿沉沉地叹出一口气,眼眶已轻微泛红,她把脸转向一边,缓了缓情绪,再去看林意安。
说不好她是太年轻,还是怀孕期间情绪容易波动,整个人傻愣愣的,泪水盈满眼眶。
半晌,才找回声音,讷讷道:“他为什麽要自杀?难道是因为……”我吗?
梁曼姿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从她眼神中,读懂了她的沉默,“可我……好像没见过他割腕的——”
她尾音倏地止住。
江柏温的左臂确实干干净净,一道疤都没有。
但是,在他的右臂,藏在繁复花纹之下的皮肤,离得近了,便能看出凹凸不平的纹理。
江柏温是个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的人,哪怕他们感情很好,在床上如胶似漆,他也不喜欢她长时间抚摸他手臂。
他说那些疤不好看,说她见了估计会被吓到,会嫌弃他。
说话时,他是笑着的,云淡风轻的模样。
“在他右手腕。”梁曼姿说,“那晚,把他右臂的绷带拆开,才知道,原来他不要医生给他换药,是因为他自虐,会反复撕开伤口刚结的痂,然後伤口流血,发炎,溃烂……後面请了心理医生来看,说他有抑郁症,再後来,又确诊他是躁郁症。”
所以,当她反复抨击谩骂他有病的时候——
“你是不是有病?”
“难道对你还有更精确的评价?疯子,变丨态,衣冠禽丨兽,神经病——”
“又不是受虐狂,谁会喜欢疯子变。态?”
……
好像有一阵阴风,徐徐地丶凉凉地吹过。
林意安打一个寒颤,那种後知後觉的震撼丶恐惧丶不安丶悲痛,陡然清晰起来,如附骨之疽填满她身体每一寸,惹得心脏一阵悸动,怦怦,怦怦——
“原来,他是真的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