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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想起了刚进京那会儿,关中乡音难改,被迫出过一些插曲。
步一聪带步蘅的时候,在关中方言和普通话二者之间随意切换,那是步蘅成长过程中对语言摄取格外敏感的时期。
听得多,耳濡目染,两种语言便都慢慢掌握下来。
但那时候周围的环境,用普通话的情境不多,讲关中话是日常。
进京後,在和人接触时,有时候步蘅会下意识地条件反射,蹦出几个夹着浓重口音的词来。
院儿里孩子多,又个顶个儿难缠。
有一回被院儿里一个矮个儿本土霸王听见,对方给她起了个绰号——“大鹅”。
偏偏两人日常进出路线重合度颇高,那小子时常走在她身後,隔段时间就搁後面喊一嗓子,再吹上一声挑衅意味十足的口哨。
步蘅自然没有惹事儿的兴趣,单方面充耳不闻。
但她迟迟不回应,那小子又觉得事情渐趋无趣,进一步寻衅滋事,好像不惹步蘅爆发他心痒难耐似的。
为这号路人甲杀人放火不值当,但这麽惯着任其嘚瑟,也怪对社会不负责任的。
步蘅想,若是她动手,亦或动脚,这人得改口喊她一声西北蛮子?
後来……
到底没能揍成,步蘅手没擡,脚亦没来得及动。
那个夏天,步蘅尾随封疆,因为她乐意;小个儿尾随步蘅,因为想找茬儿。
这螳螂捕蝉丶黄雀在後的行走模式并没有持续到入秋,终结于某一日那嗓子“大鹅”声儿过大,让走在最前面的人听到时。
那日天晴有风,垂暮之际仅剩的日光虚弱濯地。
风将最前方的封疆的短发梢吹出细微青浪,他站在一棵笔挺的白杨树底下,掸了掸打球时蹭在校服上的土,随意地冲那个小个子招手,唤那小子到他身前。
他那双狭长的眼眯起後,掩住了眼眶内惯常晃动的柔软春水,带出些迫人威严。
从步蘅的视角看过去,封疆的背正抵着西下的落日,他的肩更似托着那轮即将沉坠的太阳。
远远招呼完,封疆又催促人上前:“二炮儿,过来!”
被唤作“二炮”的小个儿麻溜提腿,跑向他。
这小子挺见人下菜碟。
封疆当前,他突然有了人形,跑得像不久前过路此处的警卫营,攥拳摆臂,步伐齐整。
到封疆身前时,还规规矩矩地喊:“二哥,巧!”
封疆伸手拽了把二炮儿凌乱翻飞的衣领,替他整理完才说:“不巧,是特地找你”。
清白手背擡起又下耷,在步蘅视野内留下一抹剪影。
二炮儿闻言警觉,心存疑惑,刚想抒发,馀光扫到封疆再度擡手,又猛地闭嘴,立刻躬身往旁边躲。
封疆见状喉咙滚笑:“我怎麽你了你跑那麽快,我要真想揍你,你躲得了吗?”
三年级生——二炮儿擡头,怒目圆睁回视他:“哥,你就知道冤枉我!我哪儿有躲,我就是移动一下,我不想被你摸狗似的摸头!还有哥,你别诓我了,还说不揍我,我丶不丶信!”
够啰嗦……
封疆啐他:“我脸上写着暴力输出?别自己乱脑补,真不揍你,自己上赶着找揍,是不是亏心事儿做多了心虚?”
二炮咬死说:“没有!你别诈我,我不好诈,我本来就什麽都没做!”
封疆嘶了声:“我聋?”
二炮:“……总之你冤枉我就是不对,我生气了!”
封疆让他最後几个字儿气笑了:“我听得一清二楚,刚乱喊绰号的难不成是鬼?别撒娇,准备好嘴,好好儿说人话。”
“几年级?”他忽然侧身望向停在不远处的步蘅,问。
四目相接,望着他清亮的眼,步蘅回:“高他俩。”
比的是那个小个子。
封疆轻点了下头,而後踹了二炮儿小腿一下:“别傻站着,尊老爱幼有没有学过?叫姐姐。”
三年级生二炮明显不服,咬唇,用沉默以示抗议,且远远瞪步蘅一眼。
名副其实小学生。
封疆换了条施压路线:“炮儿,我在球场出了不少汗,赶时间回家。我既赶时间,又耐心有限。”
但二炮仍未老实买账,指着步蘅:“二哥,你先认识我,你罩她?”
继续对话下去意义不大了,封疆利落拍掉他嚣张指人的手:“立正站好。狼心狗肺了吧,我没罩过你吗?罩你第一步,就是先教你好好做人。就比如,现在教你怎麽尊老爱幼,免得你以後出门被别人棍棒教育。”
正说着,他抓起身量仍短的二炮的双肩包带,把二炮提拎起来,压上一旁的白杨树,作势过肩摔。
刚被提溜起来,二炮儿忽得就鬼喊上了,蹦出一堆乱用的成语,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什麽为虎作伥丶助纣为虐,没一个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