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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桅并未全程陪餐,开餐後不久,便先一步告辞赶赴其他行程。
夜里步蘅送走温腾,只身等在小掖山。
大厅的候客区正对会所配建的那座高尔夫球场,远望灯火煌煌。
此间的时间流速和平日明显不同,格外消耗人的耐性。即便步蘅有备而来,并非干等,单膝托起一台笔记本,在审核组内新近出具的几分意见书。
等着等着,慢慢就变了天。
当眼前的夜色收起了全部的星月,风开始摇晃树梢,水串在窗面蜿蜒下落,步蘅不得不再次迷信起了天气。
眼前的阑风伏雨,难道不是在告诉她,今夜合该相遇?毕竟与他重逢後的每次会面,都巧合的与雨有些干系。
可步蘅没想到,这场如修行般安神养性的等,不是以她候到了封疆收尾,而是以她再次偶遇某些“闲杂人等”戛然而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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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起後,高尔夫球场那边的客人为避雨,陆续向会所主楼所在的区域转移,通过会所大厅连通地下停车场的长廊离开这片场地。
正门戒严,三五成群的客人断续穿行,途经的都是步蘅所在的候客区一旁的边门。
步蘅埋首文案,一副球桶突兀地伸过来,现于她右半幅视野的时候,她从文档间移眸擡头,望见的是一双浸满寒意的丶锁视住她的眼眸。
一双眼身後,还跟随着另一双,前者暗无情绪,後者覆霜结冰。
一双来自不日前步蘅再次一刀两断过的林胤礼。另一双则是此刻正移步迈向她对面,目光刮过她身体每一寸後,妄图对她施以教训的叶雾山。是三年前,骤然现身于她世界里的,她原本并不知晓其存在的外公。
这俩人结伴而行的理由自是顺当——情夫,以及与其感情甚笃的情妇前段婚姻中为他人生育的儿子。虽然以林胤礼的年纪,恐怕更适合做叶雾山的孙子。
用平等地创死所有人的港媒爆料叶雾山出轨时用的标题来说,林母对叶雾山,是“贪你年纪大”。
极其可笑又滑稽的“伟大”爱情,要爱到在熙攘街头丶在聚光镜头下……在无数种场合里,罔顾人伦道德秀恩爱。爱到要公然携手出席原配夫人的葬礼。
叶雾山和林胤礼近年长期混迹大湾区,此处在他们的活跃地带之内。
步蘅并不期望有此一遇,虽然在她base港岛的一年多时间里丶在不久前,这种场面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遇到长辈不问候?”叶雾山冷腔质问的内容,和步蘅意料的分毫无差。
步蘅心内冷笑,也无意装聋作哑,沉下声唤:“叶先生。”
一样生冷清冽,隐含凉意,压得很低。
就在叶雾山将要啓唇指控步蘅大逆不道时,静置了许久的林胤礼上前一步,挡在叶雾山身前,充当起调和者的角色,且劝的是愠怒分明的叶雾山:“叶叔,你要理解阿蘅对外婆的感情,她……”
步蘅用一声冷嗤截断了这番虚情假意。
他们主动凑上来,委屈她一直听这些东西,该不会自认为大度体贴?
“您过虑了,我对过世的人没有感情”,步蘅按阖上笔记本,起身後修长高挑如一株多年生水杉,“先走一步”。
叶雾山那句“你看她像正常人吗,真是随她母亲随地随地发疯”最终还是甩在步蘅身後,掷地或许有声,却半分都灌不入步蘅双耳。
只是她刚迈出不过数步,却被紧跟上来的林胤礼强行握住前臂。林胤礼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卸下步蘅全部的臂力,让她夹在腋下的笔记本都几乎跌落在地。
已经泾渭分明的人,主动来産生肢体接触是大忌,步蘅探向前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如利刃割人面,一丝一毫的温度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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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楼之隔。
原本侯于泊停的座驾内的荆砚收到封疆的消息,了然于封疆悄然先撤一步的意图,等在包间门外接人,而後引封疆穿廊前行,从边侧的楼梯下抵大厅。
也因此,当他们将要抵达一楼时,步蘅与林胤礼近乎贴身而立的场面便硬生生地丶直接地撞进两人视野。
荆砚记人,更遑论是多次冲击过他认知的与封疆有关的步蘅。
顾不上意外,他第一时间退後半步缩进楼下数人的视线盲区。
可顾前难顾後,仍旧为时已晚。在他回眸探查的时候,已经清楚地看到,封疆此前因为疲惫和些微酒意潮气翻涌的眸底,此刻已黑白分明丶潭影凛冽。
染上青白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
荆砚见状进退两难,刚想试探着问一句,触须还没完全伸出去,就被身後的封疆出言斩断:“继续走。”
平缓且沉静的语调,染一点病气的哑,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许是自己多想,荆砚便强行掐死了自己的狐疑不决。
可当下这一方空间内的磁场到底让他不舒服了起来,他继续在前方引路,但步幅不自觉地加快。
除了仔细脚下的寸土寸地,馀光随时关注封疆留意他的脚程,此後一段路,荆砚再未看向任何不该多馀关心的旁人旁事。
迈下最後一阶台阶时,越走越快的封疆已经先于荆砚半步。
琳琅风雨撩了大厅的落地玻璃满窗水渍。
荆砚提起手握的长柄黑伞,刚要撑开递给封疆,却见本已先他一步的人,突兀地调转前行方向,宽肩阔背如眼前一晃而过的一抹剪影,快速踱步直直走向不远处背向他们而立的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