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张满腔硝烟还未偃旗息鼓,往外踱的步子凶猛生风,一出门,还没瞄清檐下矗立等他的封疆的神情,先被封疆塞了一截儿牵引绳。
池张下意识顺着手中绳索看到底,正对上一双含水的无辜明眸。
绳儿的另一端,此刻正专注地丶直直望着他的,是步蘅捡来已久,如今已经不咋认生的看院儿护卫——小黑。
池张怕狗是生理性的,同小黑对视的刹那,胸腔内起伏的硝烟顷刻散尽,鸡皮疙瘩从胳膊起势,往全身迅速扑袭,人被短暂地定住了。
屏息了三秒,池张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急声质问道:“你他妈故意的吧?”
封疆语气则是慢缓的丶包容的,并不急于反驳:“冷静点,别忙着激动,容易擦枪走火。”
这话在池张的语言和逻辑思维系统里输入并破译後等于——你可别他妈真被狗给咬了。
池张全身的温度本来被狗生理性逼退了,此刻又复燃升温,挑眉再次质问:“有的人该不会偷听别人说话吧?”
封疆捕捉到他话里的戏谑,亦反问:“你那个音量是怕人听的意思吗?”
池张确实不怕,何况他自认出发点再正义不过:“说几句还心疼上了?人都要走了,先拾掇好您自个儿的破烂心情吧。”
话里既有不满抗议,又有他那不肯以正常姿态表露的关注关心。
从不希望自己人之间産生误解,封疆认为有必要纠正他的措辞:“不是心疼谁。”
同行的朋友在生命中有不可忽视的分量,他只是和步蘅一样,想要说服他们潜在的坚定支持者池张。
池张满脸不信,桃花眼里甚至往外漾出些微觉得对方嘴硬的蔑视。
封疆并不计较:“也没有坏心情需要拾掇。往前走,鹏程万里,是好事。”
池张简直烦透了他的油盐不进和冠冕堂皇:“屁,真放出去了,一点变故都会因为关山难越变成重特大事故。您就算再脱俗,也是凡人一个,真当异国恋那麽好谈?”
再次听到这个俗世广为认可的事实,封疆话里话外也变得认真:“因为一个可能悲观的未来,就让自己或者身边人放弃当下的什麽,不是我的人生观。何况,她有作为一番的能力,也有丈量更广阔的世界的想法。我应该是她的退路,而不是她前行的终点。”
人生一程接一程,他为了阶段性目标远行过,更能体会她做出抉择前的考量。
目睹对方转身远走,一时或许艰辛。
但彼此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经年之後,愿更高处相见。
池张险些叫这一席话里的“坚定支持”和“大义凛然”刺了心。
怕狗这茬儿完全被抛诸脑後。
同封疆相识多年,在很多事情上,他都将最不假思索,也意味着最幼稚丶最天真的一面展露给了封疆。大抵是因为,在两个人之间,他一直认为,老成的丶持重的那一个是封疆,更值得依靠丶信任的也是封疆。他生出来的那些跳脱的思维丶心血来潮的想法都能被理解被接纳,乱窜的情绪丶一时的疯狂都能被小心安抚落地。
一番自省後,池张记起自己应该做封疆的支持者和陪伴者,而不是以清醒者自居去给人添堵。更不应该要当事人反向来给予自己安慰。
拧成一股的眉头疏了三分,池张懒得再坚持:“这是我第一次提,也是最後一次,我以後闭嘴。放心了吧?”
说的话可能还是不妥,但他本就不是个周全的人,也仗着封疆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不想再多解释。
封疆自池张话将落,便将小黑的牵引绳自池张掌中抽了回来。
狗已经完成了让对话得以安稳进行的使命,可以功成身退。
封疆将小黑拉回自己身侧的同时,又提醒了句:“闭到大後天就好。大後天的新同学入职仪式上,还得好好儿讲。”
月被遮,无一丝清辉洒落,挂在一旁老旧砖壁上的灯虚弱照着封疆身形,在他脸上游移,衬得他眉间倦色分明。
池张仔细看了他一眼,本被安抚下的情绪又生了莫名的火光,拔腿往院外走:“这地方我特麽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滚了,别送!”
风声如沸。
封疆目送池张踱出视野,随後听到咣咣的几声关门声。
小黑嗅到异响,擡起脖颈,高吠了几声。
封疆扯了扯圈住小黑的皮绳,弯腰轻抚它前额,化解它于一瞬间调整出的攻击姿态。而後蹲下身,解开对小黑的钳制,放它回狗舍。
刚站起来,就有一双手从身後伸过来。
浅薄的一层温度,覆住他的双眼。
封疆没有挪移,在原地轻牵唇。
“先别说话”,步蘅提要求,手心碰到他扇动起伏的睫羽,又一路下移,直至拢在他腰间,“你们刚刚聊的,我都听到了”。
两个人都没急着说话,寂了三秒。
“我是故意的”,封疆的声音自风声间隙滑入步蘅双耳,“故意把劝他的话,选在这里说。那也是我想告诉我自己的话。个别句子,其实也希望你能听到”。
若不被听到,其实也就算了。
对第三人陈述,和直接对她说,啓齿的难度是不一样的。
何况他们之间,并不靠累赘的言语。
风势继续加剧,拍得木窗嗡鸣作响,满院静物轻微震动。
温度轻易便被吹散了。
步蘅立时松开拢在封疆腰间的手,务实为重:“风大,先回屋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