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毅指着地图上新划出的一片区域:
“匠作区要再扩大。这批襄阳来的工匠手艺不错。我让凌九霄在落马坡又‘捡’回一批破损的攻城弩部件,修复後,守寨威力能提升三成。另外。”
他看向陈雪。
“僞王军在溃退时,炸毁了襄河上游几处小堤坝,虽未成大灾,但下游几个原本富庶的産粮区今春怕是要歉收。粮价……还会涨。”
陈雪眼神微凝:
“青禾庄和栖霞庄的存粮,按计划继续分批秘密转移进寨。
王府那边……父亲志得意满,对後方粮秣催逼更急,正好方便我们夹带。”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以‘体恤将士’为由,向父王提议在临渊城增设官办粥棚,他准了。钱粮……自然是从王府库里出。粥,会很稀,但能稍微缓解城外的怨气,也给我们转移流民争取时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算计与默契。
利用父辈的战争,吸食战争的血肉壮大自身;
利用父辈的虚荣和疏忽,转移资源,安抚流民(哪怕杯水车薪)。
每一步都踩在刀锋上,却又精准无比。
冰窖寒气刺骨,陈雪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龚毅目光扫过她冻得有些发白的手指,沉默地从旁边一个木箱里拿出一副崭新的丶内衬柔软皮毛的鹿皮手套,递了过去。
手套的式样简洁利落,明显是均安寨工坊的手艺。
“冰窖寒,下次……戴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陈雪微微一怔,看着那副手套,又擡眸看向龚毅。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冷硬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一丝。她接过手套,触手温软。
她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将手套戴上,冰冷的指尖瞬间被暖意包裹。
袖中,那枚双鱼佩贴着肌肤,似乎也传来一丝暖意。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继续看向手中的名册。
冰窖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方才那一瞬的关切,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涟漪很快平复,却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留在了这冰冷算计的核心之地。
夜色深沉。
靖王宫内依旧灯火通明,陈戍与心腹将领通宵达旦地谋划着下一场南征。
定北侯府的地下冰窖,灯火已熄。
陈雪与龚毅早已悄然返回各自温暖的居所。
而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均安寨,山坳的临时收容点,最後一锅薄粥也已施完。
筋疲力尽的寨丁们开始轮换休息。
新搭建的木屋里,挤满了经过“验身”丶领到干净衣服和一碗热汤的新寨民。
虽然拥挤,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暂时远离了死亡和瘟疫的威胁。
孩子们蜷缩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脸上带着久违的安宁。
凌九霄站在寨墙的了望台上,望着山下黑暗中星星点点的丶属于流民营地的微弱篝火,又回头看看寨内相对温暖有序的点点灯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腰间那把由“淬锋”大人亲自设计丶均安寨铁匠精心打造的腰刀,心中充满了力量。
“淬锋……揽星……”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如雷贯耳却神秘莫测的名字,眼中是无比的崇敬与忠诚。
他知道,这乱世的汪洋中,靖王与僞王是搏杀的巨鲸,而他们均安寨,便是那在惊涛骇浪间穿行丶伺机拾取珍珠的渔火。
火光虽微,却坚韧不灭,照亮着一条通往“均安”的血火之路。
前路,依旧是茫茫黑夜,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