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只有间或的脚步声,从窗外,从楼梯传来,而後便是开门关门的短促声响,显得冷漠又隔阂。
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世事不停地变迁,许多事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池生跟阮蔓青坐在那两把椅子上。
她记得很清楚,那次,她发了工资回来,把钱拿给阮蔓青,阮蔓青看到她手上的伤口心疼得直掉泪,然後就坐在这里帮她处理伤口。
她板着脸,像是很凶,可是她一吸气,她就像疼在自己身上那样,怎麽都下不了手。
其实阮蔓青也很爱哭。
只是她的人生太多磨难,再多眼泪也没用。
池生执迷地看她,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的面容,才发现,阮蔓青新长了许多皱纹,深深的,满是岁月风霜的痕迹。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池生的心沉了沉,心疼弥漫开来。
阮蔓青察觉她的目光在自己的眼角停留,顿了顿,才问:“我是不是老了很多,不好看了?”
确实老了很多,再怎麽受光阴眷顾,也抵不住人总会自然老去。
但池生连忙摇头,认真地说:“还是很好看。”她真诚又笃定,像是在说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阮蔓青轻笑着摇了摇头,看池生的眼神一如过往,像海一般辽远,又含着愿意交出自己一切般的纵容。
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冬天夜幕向来降临很快,没多久,天就黑透了。
这里的布置都是夏天的,没有能御寒的被子也没有暖气空调,没法留宿。
要离开的时候,阮蔓青在门口站了好久,这里的每一处都被她纳入眼中,细细描摹。
池生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回来好不好?”
阮蔓青一怔,是预料之中的沉默。
池生想起很多年前,就是在这里,刚从泥潭里脱身出来的阮蔓青跟她打着商量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她开心得抱着她直转圈,她还记得那天的阳光金灿灿的,像金子一般美好。
她们试过了,最後潦草收场,一个远走他乡,音讯不闻,一个守在原地,画地为牢。
阮蔓青不同意是情理之中的。可池生还是不想放弃。
“我现在能保护你了,我不会再受人威胁,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阮蔓青感觉得到自己有多心动,她多想立刻答应她,然後她们永远不分开。
可是她不能。
她已经害池生遭受了那麽多白眼,害她放弃了学了多年的美术,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还害疼爱她的奶奶被气进了医院。
她不敢想如果再来一次,会给池生带去怎样的灾难。
她定了定神,缓下声,像老师教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那样心平气和,来掩饰她心中的不舍。
她温声道:“我会成为你的污点。”
池生摇了摇头:“你不是污点,阮蔓青,你堂堂正正,不是污点,也不会成为我的污点。”
阮蔓青心里的某处犹如山崩般轰然倒塌。池生总是能击中她最柔软的地方。
怎麽会有这麽傻的人,这麽纯粹,一腔孤勇真挚。
阮蔓青强忍住泪意。
“可是别人不这麽想,池生,你做得够多了……”她想说我不值得,可是她知道这句话不仅是对自己的轻贱,也是践踏池生的真心。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池生的眼睛里轻闪着水光:“不要再记挂我了,你该往前走,别再记挂过去了。”
外面起了风,光秃秃的树枝在黑夜中摇晃,冬日的夜晚总是凄冷。
不知过了多久,池生轻轻地问:“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逼迫,也没有责怪。
她一直是这样的,尊重她,爱护她,待她的真心,像明月般皎洁。
外面风很大,她们穿得都不算厚,在寒意浸骨的大风里走不了太远,便就近找了家干净像样的酒店。池生要了两间房,前台登记的时候,服务员看了她好几眼,神色有些激动,大概是认出她来了,但并没有说破,也没要求签名。
这让池生松了口气,离开的时候,对她笑了笑。
她先送阮蔓青到她的房间。
常年四处奔波,酒店住得多了,养成了一进门就检查设施与卫生的习惯。
她仔细地转了一圈,确定没有问题,却发现,她好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她应该离开,让阮蔓青好好休息。可她却不舍得走。
她在门边踟蹰片刻,走到阮蔓青身边,想了想,才鼓起勇气:“我明天能不能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