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公陪在陛下身侧已有将近三十个年头了……”沈相楠絮絮道,“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十年?究竟有什麽恨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之前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他叫冯恒生。”文乐为顿了一会儿,听沈相楠呼吸缓慢不接话,便知沈相楠不认识这个名字。
“我们生于绥永年之後,没多少人听过这名字,偶有记忆的老人估计也离去的差不多了。”文乐为说,“冯恒生是怀敬三皇子的殿中人。”
“那时候陛下只是先皇衆多庶子之一,之所以能留在平云京,是因为向当时最受宠的三皇子投诚,三皇子待他如亲弟,亦师亦友,情感非常。”
“後来三皇子暴毙宫中,那时陛下才开始展露头脚,三皇子暴毙一案为陛下铲除所有登上储君之位的阻碍,才成为今日我们所见的圣上。”
“冯恒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毕竟没有人会关心三皇子殿中有谁侍奉,将来何去何从?我觉得三皇子在出事前就放他自由,只是後来不知怎麽入宫净身成了内官之首。”
文乐为说完,沈相楠仿佛对宫里的这些事见怪不怪,他极其淡定地说:“怀敬三皇子的死一定另有隐情,冯福云是为报仇而来,他要的就是让陛下衆叛亲离,君臣离心,父子反目,受千古骂名。一切本该属于怀敬三皇子的,他都要替怀敬三皇子收回……”
“陛下坐上这个位置,踏的是名副其实的累累白骨。”文乐为说,“东宫因苏侧妃一事与陛下长久关系紧张,之前不光由唐云谨在其中斡旋,陛下自己也并非真正动怒,只是现下陛下精神失常,加上冯福云从中挑拨,才酿成今天的局面。”
“他既恨陛下入骨,陛下一旦驾崩,平云京只会更为混乱,加上北疆一战,左右受苦不过宣国百姓。”沈相楠忧心忡忡。
“陛下的病与冯福云关系不大,只要白锦明愿意让陛下茍延残喘一阵儿,恭廉殿不至于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文乐为将“三更泪”的事一一告知沈相楠,“陛下之所以精神失常,是因为樊栖阁内点的香和龙涎香混在一起,会使人觉少梦多,长期以往,记忆错乱,人也变得不像人了。”
沈相楠莫名紧张起来,有些後怕地说:“我和先生去过樊栖阁也去过太极殿,会有什麽影响吗?”
文乐为斜过头,头一回觉得沈相楠还挺惜命的,他道:“陛下这种病状,大概是从白锦明一进宫就开始点’三更泪’才会变成如今模样,你就算闻过一阵,最多不过失眠几日,没有大碍。”
沈相楠松下口气,随即又迅速正色,道:“可如今平云京由禁军把手,为恭廉殿所用两营出征北疆,没有兵怎麽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将冯福云就地正法?况且陛下还未正式废除东宫,要是东宫被废,就能立即想方设法将黄绸送出,那时惠王殿下就能名正言顺进京勤王。”
“我有一下策,只怕你不愿意听。”文乐为说。
“宫主请讲。”沈相楠洗耳恭听。
“既然平云京已经乱成这样,不如让宫里更乱一些,乱到百姓讨伐,学生游街,那时前线也能名正言顺派兵回京。”文乐为两手放在膝头,左右拇指不断打圈,“平云京要再死一位德高望重之人,要麽是太子,要麽是谢先生。”
“不行,你这是什麽乱七八糟的主意?”沈相楠厉声打断他,面色愠怒,“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从来没听过要白死一人换正名的策略。”
“我说了是下策。”文乐为摊手,“总不能让我这些鸟去杀太子吧?所以我想的是……”
“不准想!”沈相楠出言打断。
“……沈大人听我说完。”文乐为无奈道,“用不着真死,可以假死啊。”
“什麽?”沈相楠瞪大双眼,“你让先生假死之後呢?他要去哪里?”
“我记得谢先生很早就想离开平云京了,只是不知他为何又答应做周悯的老师,一留又是好几年。”文乐为说。
沈相楠怔在原地许久,才找回一丝神识。
“我不同意。”
樊栖阁中,谢宁之用毛笔沾过朱砂,一笔一画在黄绸上写下周思颐的名字。
“啧啧啧,为了你那宝贝学生,堂堂谢先生都干出矫诏此等灭九族的大罪来了。”白锦明仔细看谢宁之将周思颐名字的最後一笔画写完,虽笑容满面,嘴上却不饶人。
“我早没九族可诛。”谢宁之放好毛笔,严肃道:“你要是办不到,惠王会跟你一起死。”
“我们家小四还在前线打仗呢,你少说这种字眼咒他,我呸!”白锦明小心翼翼拿起黄绸,朱砂字迹还未干,他像是看珍宝似的依依不舍在周思颐三字上流连,“哎,我们家小四的名字怎麽在圣旨上看这麽顺眼呢?”
白锦明吹吹那黄绸,等到朱砂字迹一干,便卷起收进怀中,他收好黄绸後愣神片刻,侧目问起谢宁之:“梧念怎麽样?”
“囚禁惠王府,到今有三日了。”谢宁之叹息道。
“病不死的要活活饿死她吗?她不是还在病中?”白锦明朝桌上香炉看了一眼,“就不该放他活这麽长,白白祸害了多少人。”
“唐云谨的死,你也逃不开干系。”谢宁之提醒道,“你让惠王和梧念将来如何相处?”
“除了你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谢先生,你要是想告诉梧念,也只是白白添了二人苦痛。”
白锦明用警告的语气与谢宁之谈判:“我帮你做成这件事,你拿捏好你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