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李文光留在现场的录音,其他两起案件都没有明确指向死者生前的争议性言行,殉道者信中的话术也相对隐晦。应泊虽然联想到了,但并没有声张——毕竟,只是他个人的直觉罢了。
至少目前,在警方眼里,这三个人还是毫无共性的分散的点,需要一根丝线,将他们连缀起来。
路从辜微微眯眼:“你是觉得‘殉道者’不是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而是个‘局中人’?”
“我没那麽说。”应泊仍笑着,但那笑意薄得像纸,“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也许他们……曾经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路从辜望着他片刻,眼神一闪——应泊此刻的表情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是在……印证某种猜测。他总有种应泊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的直觉,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让人调名册丶酒店记录丶出席签到,全部翻一遍。”
“好。”应泊缓缓地笑了笑,像是轻松地松了口气,“路队辛苦。”
门轻轻合上後,室内重新归于寂静。
那盏落地灯仍亮着,映得半墙温黄。应泊倚着沙发背,仰头看着天花板,手轻轻垂在身侧,握着的指节无声收紧了几分。
他闭上眼,打算休憩一下,大脑某处神经一颤,有个声音没来由地响起:
“……法学就是神学,权力就是神祇,我们都是权力的殉道者。”
这句话来得没有任何预兆,像是从记忆深井中忽然炸出的闷雷,沉重丶冰冷,却自带着一种神谕般的残忍。
是谁说的?
他不记得是哪一年听到的了,也许是一次辩论会结束後的深夜长谈,也许是某个导师喝醉後的醉言碎语。那句话当时听来像玩笑,像极了学院里那些自命为“制度哲人”的老家夥说的疯话。
可现在,那句几乎被遗忘的“疯话”,却像一块冷铁敲进了他脑中。
“权力就是神祇。”
三名死者,无一不是曾在权力轨道上深深参与过重要事项的人。他们推动立法,主导裁判,审理项目。他们不完美,甚至曾偏斜丶懦弱丶妥协丶隐瞒,但——
他们不是“该死”的人。
可有人不这麽想。
应泊低头,手掌慢慢摊开。他看着掌心发白的纹路,沉默良久,仿佛能看见那句子正被烙在血肉之中,无法剔除:
“我们都是权力的殉道者。”
他唇角缓缓抿紧,眉心微蹙,眼里的光一寸寸沉下去,变得冷静,变得犹疑。
他终于意识到,这场杀戮,可能不只是“暴力犯罪”,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复仇。
这也许,是一种极端的“信仰实践”,一场大型的社会实验。
而他自己,也只是实验的一个变量而已。
*
应泊又发烧了。
早上一醒来,胸口就像被火烤了整整一夜一般剧痛,他只好请了假来医院复诊。医院三楼内科候诊区的空调吹得冷气一层层地往下压,像是一块无形的湿布挂在天花板上,要掉不掉,让人不自觉地耸起肩膀。
应泊靠着银色金属靠椅,衬衣贴着背部一片湿透。他手中攥着拍完的CT片子和病历本,额角渗着薄汗,眼窝有些凹陷,眼底一圈微红的青色,像是两道多日未愈的伤痕。
一定是枪伤留下的血气胸又发作了,连日来的压力让他根本无暇休息,只能连轴转。现在,应泊暂时顾不上自己的疼痛,只想诌一个听上去合理的谎,让医生别骂他骂得太狠。
走廊里人不多,但氛围却嘈杂。他正低头发呆,忽然听见不远处爆起一串怒吼: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考成这样,好意思顶嘴?”
一个中年女人声调拔高,像锉刀一样刺耳。她站在候诊区角落,双手抱臂,脸上的怒意几乎要把口罩都顶开了。
她面前,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低着头,鞋尖一下一下蹭地,像是在极力忍耐。他轻声说了句什麽,却又立刻被打断:“我不管你说什麽!你知道现在中考分流有多残酷吗?你要是考不上那个学校,以後怎麽办?高考怎麽办?咱俩今天都没脸出这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