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是对社会属性的一种挑战,後者就完全是乌雅秀贞的一番慈母之心。
九格格沉默半天,叹口气,人都送来了,能怎麽办呢?她就算是做不了一个女斗士,终究还是要一个大夫,一个医生,救死扶伤不分高贵和卑贱。
九格格起身喊了一声:“笔墨纸砚,我要开方子。”
有小丫鬟赶紧送来了笔墨纸砚,九格格开了方子让她去抓药:“亲自看着煎药,熬好之後端过来,我这屋子里,现在开始没有我吩咐,不许有人进来。”
等小丫鬟去抓药,九格格又返回来,用棉签擦了一点儿陈氏脸上的血迹,她想试试看能不能将要药粉给研究一下,若是能治好她脸上的伤疤,还是先给治一治为好。
她虽然也明白这陈氏脸上伤疤的用意,但是吧……到底是有些不忍心,改变相貌还是有许多别的方法的,伤疤这个是下下策。她可以帮着陈氏纹眉,可以帮着她修改唇形,可以帮着她瘦脸——这个若是做不到,那就干脆胖脸。
反正古代也没有照相机,只要将来陈氏自己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谁还能强按头避着她承认?
九格格一副药下去,陈氏就醒过来了,然後,就发现不能说话了,咽喉处的损伤是永久的,不能治疗。哪怕九格格是神医,她现在没有医疗器械,没有手术环境,也没办法。
再有一个,陈氏的手筋受伤,就算是想写字,也因为手腕没力气,写出来的是哆哆嗦嗦的,根本不能和以前相比。
乌雅秀贞是将任何一个会暴露陈氏身份的路子,都给堵住了。
陈氏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和活着相比,什麽不能说话,毁容,手筋受伤,这都不算事儿了。
她泪流满面,张嘴大哭,确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九格格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顿了顿,擡手拍拍她肩膀:“你若是想去别的地方,我派人送你去,你若是想留在京城,也可以,只是你也该知道什麽能说什麽不能说。以往你在宫里积攒下来那些私産是没法子了,但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她伸手拿出来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千两的银票。
在京城内城,买个一进的小院子,还是勉强够的。若是到外城,一千两银子是足够买个两进的大院子的。陈氏若是想活命,就需得自己找活儿做。
九格格是有善心,但九格格不是圣母。
她可以留下陈氏性命,但她不能将陈氏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不然,她会觉得有些对不住康熙,好歹康熙当年在世的时候,也是很疼爱她的。
哪怕是康熙都不记得这个陈氏长什麽样子了,但陈氏毕竟也是上过玉牒的人。
陈氏终于平复了些心情,她握着笔,颤颤巍巍的在面前的白纸上写字。
“王爷救命之恩,奴无以为报,日後做牛做马,赴汤蹈火。”她擡头看一眼九格格,然後低头继续写着:“但凡王爷有吩咐,只管开口就是。”
九格格摇摇头,她能有什麽吩咐?她堂堂九公主,荣郡王,有什麽事情,吩咐一声下去,自有无数人去办。
陈氏又写到:“奴会一些琴棋书画,自会养活自己,王爷不用为奴担忧。”
她以前是贵人,後来是太贵人,但现在,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活死人,再者,九格格既然救了她性命,那她现在,就愿意做九格格的奴仆。
九格格却是微微皱眉,琴棋书画,哪个不用手呢?她双手都被挑断了手筋,还如何用这些东西养活自己?
陈氏会察言观色,看九格格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勉强笑了笑,另外换了一张纸,继续写到:“奴可以去做先生,教导女孩子琴棋书画,虽说奴自己不能……但总归是会的。”
她看了一眼那荷包:“这些银子,是奴借的,奴必定会还给王爷。”
写完之後,放下毛笔,挣扎着起身,规规矩矩的跪在床上,对九格格行了个大礼。
九格格摆手:“不用如此客气,你现下身体不方便……且在这里养两天,出去的事儿,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今天这时候不早了,九格格也就没进宫去。
她等第二天下朝了,才特意去了一趟慈宁宫。乌雅秀贞正在看书呢,以前她喜欢听说书先生说书,但现在估计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吵闹,听片刻就只觉得脑袋都嗡嗡嗡的,索性就自己看书。
反正她有老花镜,带上去,看什麽东西都方便的很,也不会觉得书本上的字迹看不清。
见九格格进来,擡头看一眼,随即就将书本放到一边去了:“可高兴了?”
“额娘……我本意,不是为陈氏。”九格格先是点点头,接着才叹口气说道:“我只是觉得……”
不等她说完,乌雅秀贞就抢先说道:“世道不公?”
九格格目瞪口呆,一点儿没想到,这话竟是从额娘嘴里说出来的。明明连六哥,都是有些不太了解她的,可偏偏这四个字,是从额娘嘴里说出来的。
乌雅秀贞叹口气:“世道不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历朝历代的律法改变中就能看出来,女人的身份地位,是一点点儿在降低的。不说别的,就一个女户,从原本的十分常见,到後面的不常见,再到後来干脆不见……额娘也是女人,如何不知道这世道,对女人十分不公?”
男人坏了名声,是风流,是潇洒不羁,日後只等浪子回头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女人若是坏了名声,要麽是沉塘,要麽是浸猪笼,要麽是青灯古佛,要麽是庵堂改过。
外面的街上,有妓~院,有琴馆,有茶馆。却没有男妓,也没有只让女眷欣赏的武馆,更没有只招待女眷的茶馆。
“可小九儿,这世道不公,并非是你一个人造成的,也并非是你能挽救的,所以,你并不用将这些背负在你身上,你是公主,是王爷,你这一辈子,该潇潇洒洒,能享福的时候尽管享福。不愿意享福的时候,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做不了的,等下次再有机会。”
她伸手摸一摸九格格的脑袋:“就像是陈氏,她是生是死,并非是你的责任,和你并无关系,你不用因此心里就总惦记着,放不下。”
亲女儿,她能看不出九格格心里的不好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