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对沈祁说的话也像湖心里面的一颗石子,还没冒泡就被人踩着沉下去了。
沈祁头一次感到了局促不安,像是眼前的冰湖终于要裂开,什麽东西即将要融化变质。于是趁着时楚生转身的功夫,他就要上前去抓:“哥,你听我解释……”
“行了!”沈兴站在後面看够了闹剧,他终于一把抓住沈祁领口,把人抓了过来,“你还没闹够吗?!我看你妈妈是一点也不重要了是吧!还不赶紧收拾了跟我去见你妈!”
沈兴力气用得大,硬是把沈祁生生抓了过来。沈祁脚步一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时楚生上了楼,而且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半小时後,沈祁收拾完东西,坐上了沈兴的那辆保时捷。他动作僵硬地拉开门,手指就这麽停在半空中。一秒,两秒。
没有人送他。沈祁深吸一口气,终于坐了进去,关上门。
窗户外面,那栋小楼安静地矗立着。本来应该流光溢彩的彩灯也关着,红黄蓝绿的灯泡静静地粘在那里,就像是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视线往上移,他看见时楚生窗户的窗帘,拉着。而他是没有拉窗帘的习惯的。
沈祁想,在时楚生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曾经无数次来到哥哥的房间。洁白的窗帘,干净的床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地方,他都细细地抚摸过。
他曾经也是和时楚生睡在一起的。尽管他使用的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沈兴刚刚催他把东西搬干净,告诉他以後大概不会回来了。沈祁只是沉默地应着,他只是收走了一半东西。行李箱轻飘飘的,空落落的,像他曾经装满着恨又骤然空下来的心脏。
……他怎麽能这样。
好想绑住他。然後把他拴在身边,让他哪里也去不了。
那样他就不会打着进货的幌子住进别人家里,也不会对他忽冷忽热了吧。
沈祁红着眼,看着窗外的景物一点点移动,接着越来越快。直到过了一个拐角,时楚生和他的酒吧才彻底不见。
“今天一直不接电话,跑哪里去了?”
沈兴说话自然,语气熟稔。仿佛这段对话他们已经了无数遍,这次也不过是一个慈父对孩子再普通不过的关心。
坐在後座的少年一言不发。如果仔细去看,那麽就会很清楚地发现沈祁的半截裤管都被雨水打湿,然而沈祁也只是简单地垂了下眼,把那截凉透的衣料撩起来。
“手机关机了,没看到电话。”沈祁放下手,他擡眼,把这两天的事情一笔带过。
沈兴只是简单地过问了句,对沈祁手机究竟为什麽关机好像并没有很大的欲望:“好,下次记得充电。你妈妈的事情我也知道,这笔钱我出,你就别有什麽负担地去上学……”
沈祁突然问他:“有什麽代价?”
“嗯?”正好红灯亮起,沈兴操控着车慢慢停下来,他看了一眼後面的沈祁。沈祁和他长得很像,甚至比他第二个孩子更像。但是性格却是遗传的祁娟。
——斤斤计较,死要面子,无论是有多大多小,任何一笔账都要算清。他不喜欢,因为这不是一个有长远眼界的商人应该有的品质。
沈兴就是一个无情的商人,他打量商品般打量着坐在後面的儿子,用最客观,最冰冷的观点指出了沈祁这件商品的利与弊。
车辆缓缓啓动,他看见自己的脸上带着商人收购时势在必得的笑容:“我是你爸爸,我们是一家人。还要谈什麽代价不代价?”
沈祁沉默半晌,突然嗤笑一声:“一家人?”
什麽算作一家人?是五岁时那个砸碎的独一无二的变形金刚蛋糕,是现在祁娟的假意逢迎,还是沈兴的虚情假意?
还是祁娟一遍一遍给他强调的“沈兴就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还是现在她字字啼血的“妈妈养你不容易,你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虚情假意,矫揉造作。这就是沈兴与祁娟努力地给他编织的一场拙劣的借口。
沈祁突然觉得很累。几日的奔波已经把他的精神逼到了一个濒危的悬崖,沈兴的这一笑更像一只无形的轻飘飘的手掌,一击之下就把他推了下去。
“我不相信能无条件实现一件事情没有代价,”沈祁坐直身体,他眼神冷静,吐出的字句也冰得令人彻骨,“真的不是您的贵子没有出息,然後就把眼光瞄向了这个您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私生子’吗?”
沈兴的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他紧握方向盘,直到力度不断加大,那保养得一丝不皱的指关节也因用力过度而变得苍白。
沈祁看了他的手一眼。祁娟的手还没有他一个男的干净,他也是。连时楚生经常说他的手上有一层茧子,强行要求他保养自己的手部。
“沈先生,”沈祁收回目光,把这些天里查到的所有都一字一句地吐出,“您用这点微薄的钱财,就收购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女人来当说客,然後再来培养您这所谓的‘继承人’,您不觉得荒谬吗?”
车辆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沈兴涨红了脸。沈祁旁边的车门猛地一下弹开,沈兴指着他,连手指都在发抖:“滚!滚!”
沈祁看着他。他就这麽平静地看着沈兴发飙,就像是在看小时候那个被拧断头颅的变形金刚。即使它被人一脚踢去,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沈祁也不会对此有再多留恋。
他没有再过多辩解,而是提上自己的行李箱。站在车窗前,他语气冷静:“我妈的医药费,我会自己想办法。同时您也没有权利来管我上什麽学。”
“先管好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吧。”
後座车门被人重重关上,沈兴气的猛锤方向盘,最後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没有办法说服沈祁,就像是在当年他也挽留不了那个要离开的祁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