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风波
养心殿的药味比往日更浓些。赵衡走进偏殿时,周院判正蹲在地上查验药渣,花白的胡子上沾着些褐色药末,见太子进来,慌忙起身行礼,手还在微微发颤。
“周院判不必多礼。”赵衡扶起他,目光落在案上的药罐上——罐口飘出的蒸汽带着股异样的甜香,与太医院药典记载的“安神汤”气味不符,“今日的药,用了哪些药材?”
周院判从袖中掏出药方,指尖点在“远志”二字上:“按圣上平日的方子抓的,只是……老臣总觉得这远志的味道不对,像是掺了‘迷魂花’的粉末。”
迷魂花是南疆草药,少量能安神,过量则会让人嗜睡失忆,长期服用更会损伤神智。赵衡拿起一块晒干的远志,放在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与锁阳草不同,这味药显然是冲着让圣上“安分”来的。
“谁负责今日的药材采买?”
“是御药房的刘管事。”周院判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是……太後的远房表侄。”
赵衡没说话,只是走到药炉前,亲手添了块炭。火苗舔舐着药罐,将罐身映得发红,像极了他此刻翻涌的心思。太後虽死,她的势力却像蛛网般缠在宫廷各处,稍不留意就会被反噬。
“殿下,刘管事求见。”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音里带着怯意。
赵衡对周院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到屏风後,自己则端起药罐,慢悠悠地搅动着汤药:“让他进来。”
刘管事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件不合身的锦袍,进来时眼神躲闪,双手不停地搓着:“殿下,老奴听说您要亲自煎药,特意来伺候……”
“不必了。”赵衡打断他,舀起一勺汤药,在阳光下晃了晃,“刘管事在御药房当差多少年了?”
“回……回殿下,十年了。”
“十年啊。”赵衡放下药勺,目光忽然变得锐利,“那你该知道,远志入药需去芯,否则会与甘草相冲,産生毒性。可你今日送来的远志,都带着芯——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刘管事的脸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饶命!是老奴……是老奴一时疏忽!”
“疏忽?”赵衡冷笑,从袖中掏出枚银簪,插进药罐里。簪头接触汤药的瞬间,竟泛起乌黑的锈迹——这是验毒的古法,银遇毒则黑。
“这也是疏忽?”赵衡将银簪扔在他面前,“迷魂花的粉末,是你加的,还是受人指使?”
刘管事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屏风後的周院判攥紧了拳头,若不是太子示意,他早已冲出去将这奸贼拿下。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李德全匆匆跑进来,脸色凝重:“殿下,羽林卫在刘管事的住处搜到这个!”他递上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後里面是数十封密信,信封上的火漆印与聚贤楼发现的玄教图腾一模一样。
刘管事看到密信,眼睛一翻竟晕了过去。赵衡拿起一封信,拆开後瞳孔骤缩——信里详细记载着御药房每月给圣上“加药”的记录,最後一封的落款是“黑风国国师亲啓”,日期就在三天前。
“看来玄教的手,比我们想的还长。”赵衡将密信递给李德全,“让人把刘管事拖下去,严刑审讯,务必问出他的同党。”
李德全领命而去,殿内复归寂静。周院判从屏风後走出,看着地上的密信,老泪纵横:“先皇後当年就是被这些奸贼所害……老奴无能,竟让他们在御药房兴风作浪十年!”
“周院判不必自责。”赵衡扶起他,将药罐里的汤药倒掉,重新换上新的药材,“从今日起,御药房由你全权负责,所有药材需经三人查验,煎好的药,本殿要亲自尝过才能给父皇服用。”
周院判躬身应诺,眼眶通红:“殿下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再让奸贼得逞!”
午时的钟声敲响时,赵衡端着新煎好的汤药走进内殿。圣上靠在龙榻上,精神比昨日好了些,见他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衡儿,辛苦你了。”
“父皇说笑了,这是儿臣该做的。”赵衡将汤药吹凉,舀起一勺递到圣上嘴边,“今日的药加了些‘醒神草’,太医说对您的身子好。”
圣上抿了一口,忽然抓住他的手,声音嘶哑:“衡儿,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那枚‘传国玉玺’,朕藏在……”
话未说完,圣上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白沫。赵衡大惊,连忙扶住他:“父皇!您怎麽了?”
周院判冲进来,搭脉後脸色大变:“是迷魂花的毒发了!比之前的剂量重了十倍!”他看向药碗,“这药里没有毒,是……是圣上之前积累的毒素发作了!”
赵衡的心脏像被巨石砸中。他看着圣上痛苦的模样,忽然明白刘管事为何要在今日加药——他们不是要慢慢毒害圣上,而是要在他亲煎药的这天,让圣上毒发,嫁祸于他!
“快拿‘解毒丹’!”赵衡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周院判颤抖着从药箱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喂给圣上。半个时辰後,圣上的抽搐终于停止,却陷入了深度昏迷。
“殿下,”周院判的声音带着後怕,“这毒……需要西域的‘还魂花’做药引才能彻底解开,可还魂花只在清玄观有……”
赵衡猛地想起苏妄。她此刻应该还在黑风国,若能让她尽快带回还魂花,或许还能救父皇一命。他立刻提笔写了封密信,盖上东宫印鉴,递给李德全:“快让暗卫送去西域,务必交到苏姑娘手上!”
李德全刚要走,殿外忽然传来萧策的声音:“殿下,不好了!镇北侯旧部在北疆兵变,声称要‘清君侧’,还说……还说圣上是被太子下毒谋害的!”
赵衡的拳头重重砸在案上,药碗应声碎裂。他知道,这是镇北侯和玄教馀孽的最後一搏——借兵变逼宫,同时用圣上昏迷的事泼他脏水,让他身败名裂。
“萧策,”赵衡的声音冷得像冰,“传我命令,京营铁骑即刻北上平叛,由你统领。告诉将士们,谁能拿下叛将首级,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
“是!”萧策领命而去,甲胄碰撞的声响里带着决绝。
赵衡走到龙榻前,看着昏迷的父皇,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朵梅花玉佩。玉佩的棱角硌着掌心,却让他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父皇,您放心。”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圣上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儿臣会守住这江山,绝不会让您和母後失望。”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上。养心殿的药炉还在燃着,袅袅青烟中,仿佛能看到先皇後温和的笑容,和无数为守护这片土地而前赴後继的身影。
赵衡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走。北疆的兵变丶父皇的昏迷丶玄教的阴谋丶西域的变数……无数重压力像山一样压在他肩上。但他握紧了那半朵玉佩,也握紧了手中的权力——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躲在母後身後的少年,而是能撑起大楚江山的太子。
这场药炉风波,是危机,也是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