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乍现
京郊的乱葬岗,荒草没到腰间,白骨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裴照跪在一堆无主坟前,手里攥着半截生锈的枪头——是他父亲裴骁的随身兵器“破虏枪”的残件,当年被家仆从刑场偷偷捡回,辗转送到他手上。
“爹,儿子不孝,二十年了,还没查清真相。”他的声音沙哑,混着夜风的呜咽,“但您放心,陈默欠咱们裴家的,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身後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裴照猛地回头,桃木刀(已恢复为普通佩刀)瞬间出鞘,刀光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却在看清来人时骤然停住。
那是个穿月白短打的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腰间悬着柄青钢剑,剑穗是极少见的孔雀蓝。她手里提着盏走马灯,灯光映着她的脸,眉目清丽,却带着股不输男子的英气。见裴照刀指自己,她非但不惧,反而挑了挑眉:“裴大人三更半夜在乱葬岗祭拜,就不怕惊扰了亡魂?”
“你是谁?”裴照的刀未收,眼底的警惕未减。这女子的身法极快,他竟没察觉她何时靠近。
“奉命来送东西的。”女子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扔给裴照,“天枢密探,代号‘青锋’,隶属岭南分舵。这是你要的天啓七年军械库出入记录。”
裴照接住油纸包,指尖触到包上的火漆,是“天枢”密探的专用印记。他展开记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军械调动,其中一条用朱笔标注:“天啓七年冬,镇国将军府领箭三千支,经办人:林啸。”
林啸——当年裴骁的副将,在裴家案发後“暴病身亡”。
“这记录哪来的?”裴照擡头,女子已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用剑鞘拨开脚边的白骨,露出下面一块刻着“林”字的木牌。
“林将军的尸骨,我找了三年。”女子的声音低沉,“他是我外祖父。当年他想为裴将军鸣冤,被人毒杀在狱中,尸体就扔在了这里。”
裴照的刀“当啷”一声落地。林啸的女儿林若霜,当年是京中有名的侠女,据说在裴家案发後失踪,没想到竟成了“天枢”密探,还一直在追查真相。
“你外祖父临终前,有没有说过什麽?”
“说陈默的指证是假的,但他被人用家人要挟,不敢翻供。”林若霜的剑鞘划过地面,带出一串火星,“还说,当年僞造密信的笔迹,模仿的不是裴将军,是……先皇後的贴身太监。”
这个消息像惊雷,在裴照心头炸开。先皇後?苏妄的母亲?难道她也牵涉其中?
“我查到,陈默流放岭南後,曾被人囚禁在清玄观後山的石室。”林若霜递给裴照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石室的位置,“守石室的人,是当年太後的亲信。或许,我们能在那里找到陈默被胁迫的证据。”
裴照看着地图,指尖微微颤抖。清玄观——苏妄长大的地方,陈默的故人陈默(此处为笔误,应为陈默的友人)曾是观里的道士。这麽多年,真相竟藏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什麽时候动身?”他问,语气里的恨意淡了些,多了几分迫切。
“现在。”林若霜站起身,青钢剑归鞘,动作干脆利落,“夜长梦多。”
赶往清玄观的路上,两人并辔而行。林若霜马术精湛,谈笑间总能精准地指出他查案的疏漏,偶尔提及外祖父林啸与父亲裴骁的旧事,语气里的缅怀与他心中的痛处隐隐共鸣。
“你好像很了解我?”裴照忽然问。
“天枢密探的卷宗里,有你的详细记录。”林若霜回头,月光落在她脸上,笑容爽朗,“包括你在荣亲王府为苏姑娘挡暗器,在清玄观彻夜守着她煎药。”
裴照的心头一刺,刚要反驳,林若霜却已转回头:“不必解释,我懂。仇恨和感情,本就难分难解。换作是我,对着仇人之女,未必能像你这样隐忍。”
这句话,像根羽毛,轻轻拂过裴照紧绷的心弦。连日来的痛苦丶挣扎丶自我怀疑,第一次被人看穿,却未被指责。他看着林若霜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身边有个懂他的人,也不算太坏。
清玄观後山的石室隐藏在瀑布之後,湿滑的岩壁上刻着模糊的符咒,是太後当年信奉的玄教符文。林若霜用剑拨开藤蔓,露出暗门,门轴上的机关竟与她腰间的孔雀蓝剑穗完美契合。
“是外祖父留下的。”她解释道,“他说若有朝一日能找到这里,就用剑穗开啓。”
石室内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墙上挂着些残破的锁链,地上散落着些竹简,上面是陈默的笔迹,记载着被囚禁的日子:“太後以□□公主相胁,逼吾作僞证。玄教秘法,可控人心智,吾若不从,□□必死……”
竹简的最後,压着块玉佩,是先皇後的凤纹佩,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与裴照在天啓案卷宗里见过的,陈默死前紧握的玉佩,一模一样。
“是真的……”裴照喃喃自语,陈默果然是被胁迫的!他的恨意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荒谬感——他竟恨错了人,还对苏妄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就在这时,石室的暗门突然落下,火把的光亮从外面照进来,映出玄教教徒的狰狞面孔。为首的老道手持拂尘,冷笑:“裴大人,林姑娘,恭候多时了。”
林若霜迅速将竹简塞进裴照怀里:“你带证据出去,我断後!”青钢剑出鞘,剑光如练,瞬间劈开两名教徒的攻势。
裴照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的竹简,忽然想起苏妄在古宅废墟里挡在他身前的模样。他咬紧牙关,转身冲向石室深处的密道——那里是陈默当年留下的逃生路线。
身後传来林若霜的痛呼,夹杂着玄教教徒的狞笑。裴照的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狠下心,钻进密道。他知道,他必须活下去,带着证据出去,不仅为了裴家的冤屈,也为了还陈默一个清白,更为了……向苏妄说声对不起。
密道外的月光皎洁,裴照望着清玄观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凤纹佩。他对林若霜生出的那点好感,更像是绝境中的浮木,而此刻,他终于明白,真正让他痛彻心扉丶无法割舍的,始终是那个被他伤得最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