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姐,你也做过儿媳,做儿媳痛苦吗?”
老牛倌听到这问题,抹了把脸,即刻走开了。婆母回忆一下,脸色骤变,“别提了!我就是不想成为我婆婆那样的人,才对她那麽细致,善待她娘家人,我婆婆以前最可恶,我娘家来人了,一张床都不愿给他们睡!恶毒!我记恨她一辈子!”
“所以老姐姐你很了不起,作为婆婆,你克服了老一辈人给你带来的影响,你那心里那麽强大,再克服这一点,对你来说不算大事。我瞧你平日里爱出去交友,朋友很多的,少收一床被子,少打扫一个房间,也不是什麽天大的事,不是麽?”
婆母道:“说得好像我乐意干活似的!我就是气,替他们操心,怎麽就还落得埋怨了呢?”
千禧耐心地讲,“我给你们都说一个理儿啊,都听仔细了。”
“任何人,都要有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才能感受到自己活着。”
“人生在世是有很多迫不得已,言不由衷,但有人能活,还能生出几分快活,有人却投江,跳河,上吊,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一点也过不下去,这其中差别就在于此。”
“能不能做自己的决定。”
“这种话听起来很虚,但若落到实处,就是地盘,时间,事情,物品。”
“其中,地盘是最重要的,所有牲畜都要搭窝,鸟儿都要筑巢,那时个一回去,就能感受到安心的地方。人也不例外,要有自己的一间屋,屋里都是自己的东西。无论受了再大的委屈,这屋子能让她躲,她就会觉得这里是她的家。”
“倘若这个房间我今早搭好了,晚上回去塌了,换谁谁不急?”
“其次是时间,只要不是一个懒汉,正常人是需要掌控自己的时间,做所有事都需要时间,谁也不能僭越他本人,替他想好该做什麽。”
“然後是事情,就是这事谁说了算。许多大事比较复杂,常常是许多人的利益牵扯,但小事不一样,好比给刘湘需不需要每天晒被子,又需不需要你替他晒被子,他这个年纪的人,完全能自己做决定了。”
“最後是物品,这个最好理解,简单说,这东西归谁管!”
“永远被别人做决定的人,要麽没用,要麽到死都想逃走,这叫人身自由。”
“老姐姐,你想做个好婆婆,且知道娶媳妇儿是怎麽样一个事儿,你就该从划地盘开始,这四样搞清楚,你们家才能立起来规矩,才能真正处到一起。”
“这些事他们小两口本身就要吵,多一张嘴,多一份麻烦,闹来闹去,家就散了。”
“咱们岚县的姑娘,过不下去了就会走,谁也不能奔着欺负人去。”
屋里的人都恍然大悟,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这麽一解释,全都通顺了。
但所有人都没立即表态,千禧让他们吵,不吵谁受了委屈,谁又为谁付出了多少。
只吵房间归谁管,吵被褥谁来洗,床头的草要不要搬走……
此後等粮食的几日,千禧天天来陪他们吵,按照她的准则吵,还真吵出了名堂,他们在家里划了地盘,明确了物品的归属,连什麽话不能说也吵了个结果。
哪怕不尽如人意,但能沟通的人本身就万分珍贵。
吵完的那天,千禧又去他们家做客了,几日的吵架让他们褪去一开始的谨慎与敏感,一家人说话直了不少,也没有小心眼钻牛角尖,效果极好。
千禧夜里回去时,总觉得万分寂寥,她喜欢做这事的。
这些道理都是她成婚时娘亲教给她的,周遭的小友总有矛盾,她却能倚仗这样的知识跳跃攀升。
娘亲不愧是名媒啊。
可惜她死了……
她想起与江祈安说过,想写一本书,将这些经验之谈写进书里。
能帮到别人……她很开心。
可外面的世道没有金玉署,没有需要媒氏介入的婚姻,没有她施展的地方。
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是多事,是煽动,是僭越,是不遵孝道,是不守妇道,是没有意义。
走在路上,她竟然害怕到流泪。
怕有一天,她的岚县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