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问缘由,她即一瞬猜度。
长孙知非蹙眉稍加思忖,吩咐侍女请来客暂行等候,随即别转方向,步至李小六房中。
幸而屋门未锁,却未点半支灯烛,黑洞洞不见五指。
婢女春柳替主人唤了声:“公主?”
未闻答音。
长孙知非举灯近前,目眸借着烛光逡巡屋内,稍顷,终于在墙角发现了李小六。
她正裹着被褥缩在榻里深处,脸朝下,只露出一颗後脑瓜,抱着膝盖埋头思索。
察觉出有人靠近榻中,李小六挣起脸,防备似地瞪向来人。
是嫂嫂。
她卸下戒备,无精打采:“夜深了,嫂嫂有何事麽?”
长孙知非脱去鞋袜,与她一道坐入被中,扬起素手,晃了晃指间样式精美的文札。
李小六只瞥了瞥,眼皮一跳,逃也似地耷下脑袋。
“这是小杜先生的通婚书。”
长孙知非牵起唇角,眸里漾起温煦微笑,爱怜地揉抚她脸颊:“倘若阿盈反悔,现下回一封答婚书尚且为时不晚。”
李小六摇摇头:“我不反悔。”
“阿盈当真不悔?”揣摩女孩心思,长孙知非再次提醒,“今次若再拒绝,便永无追悔馀地。”
“我不会後悔的。”李小六深吸一息,重复道。
“为何?”
“我不想让年长者迁就自己,那样不会幸福。”
“可他并不认为此乃迁就,或许这仅仅出于阿盈的视角,不可以偏概全。”
“嫂嫂——”
李小六陡然睁大瞳眸,目光于黑夜中熠熠。
“其实是我不够成熟,过于幼稚,尚未学会爱自己,更休言爱他人。目下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在未习得如何爱人之前,我不愿拖累任何人,包括我在乎的小杜先生。”
语竟,长孙知非面容上浮出赞许笑意。
“那阿盈自问,你心悦杜先生麽?”
李小六苦恼:“我不知晓甚麽是心悦。”
“阿盈不妨按上你的胸口。”长孙知非道,“若你能感知它的声音,便是你动了心。”
听从她的话,李小六半信半疑地摸了摸。
隔着绢布衣襟,那里毫无知觉。
“我没有动心。”这回她终于确信,似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长孙知非将那卷通婚书移近掌间烛台,灼热火舌舔舐着脆弱的纸缘,只需略略再挪一寸,便可点燃化为灰烬。
通透瞳眸视向紧盯这边的李小六,长孙知非低沉眉梢。
“如今它的命运,只在阿盈一念之间。”
李小六额际动了动。
须臾,她下定决心,偏过眼,让这卷文书彻底消失于目帘。
“嫂嫂替我烧了罢。”
……
长孙知非踱向後门,此处人迹罕至,宾客不到,故而人声虽低微,亦显鸦鸣般突兀。
侍女开啓门扉,男子果仍候立门外。
见了长孙知非,他躬身行礼:“深夜搅扰娘子安歇,如晦之过。”
她微微一笑:“杜先生何须多礼。”
“请问娘子,阿盈在府中麽?”
她摇了摇首,鬓边斜戴的发簪溢出柔光。
“我有一惑,试问先生。”
杜如晦再度行礼:“烦请娘子直言,如晦必知无不答。”
长孙知非淡淡笑道:“敢问先生何以喜爱阿盈?”
他微怔。
“阿盈纯粹善良,心地友爱,若璞玉洁净无瑕,无人不会心生欢喜。”杜如晦道,“起初如晦待阿盈如亲妹,然近年来已转为男女爱慕之情,如晦希冀呵护阿盈一生,望娘子代为转达。”
长孙知非知悉,缓擡脸梢,女子洞察万物的目光将他神色照得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