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叹:“以先生之智,当知与阿盈之间只宜作兄妹,先生自应清楚不过。”
“虽如此,仍抱存些微侥幸。”
长孙知非浅浅提扬唇畔,对着他笑了。
“我纵为深闺妇人,亦闻世人有房谋杜断之誉。”笑意消逝,她口吻忽而严肃,“先生既以定策果断着称,便当拿得起放得下,早日断绝念想,方今举棋游移不定之态,岂是先生惯常作风?”
一声凄厉枭啼惊破天幕,震得树枝倦鸟振翅飞走。
直至夜底,掩在梧桐下那间房屋的烛灯仍未点亮,始终泯灭,而他的心亦就此沉寂。
。
武德三年,唐皇李渊下诏,令秦王李世民统领军马,兵出潼关,东击洛阳僞郑国主王世充。
临行前夜,李世民未宿公厅,而留于府中与长孙知非作别。
“阿音莫催,这孩子需待我归来再取名,眼下时机仓促,我得审慎思量。”他坐于椅中,贴近妻子小腹聆听,那里虽仍平坦,已然孕育夫妻间爱意的果实。
他伸臂将妻子腰际圈揽,头颅仿佛依恋,婴儿般深深埋入母亲怀中。
长孙知非伸手抚摸他的背脊,将他容纳入怀,嗔笑言:“二郎便这般笃信,能于八月之内顺利凯旋?”
“阿音不信我?”
“哪能不信我们二郎呢。”李世民擡起面颊,女子摩挲一侧,“我的丈夫,乃举世最耀眼无双的战神,无人可堪媲美。”
李世民大笑,起身将她抱入座中,俯下长身。
“阿音一番话夸得为夫很是受用,为馈送阿音,容我为你画一回眉。”
“二郎哪里学来?”
“无师自通。”
李世民哂答,自袖中摸出一支眉黛,捧住妻子盈盈一握的面庞。
……
李小六好容易盼来多日不回的李世民归家,酝酿好情绪打算与哥哥道别,迈步跑向卧房中,却发觉屋门半掩,顿住了脚。
“甚痒。”女子憋笑声。
“忍着。”
咝一声。
“又重了,疼。”
“那我轻些。”
李小六凑近门缝,自那透露的亮隙间朝里窥去,男子躬下腰,素日热烈的眉目此刻专注而柔和,温如素荷的女子仰面闭眸,任他落笔描摹。
彷如流水画卷宁谧美好,炽热真挚的情意融作一颗颗剔透珠玉,掉落于女孩孤清落寞的灵魂。
倏尔,她浑身一凛,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自小小的体内升腾。
李小六猝然意识到,心间情不自禁泛起那莫名暖热的感受,名唤羡慕。
她渴望拥有这样的情感。
她为这样突如其来冒出的念头而发愣,一时盯着眼前出了神。
不经意间,门被夜风吹开,女孩单薄的人影直挺挺地立在不约而同投来的两道目光中。
“我什麽也没看见!”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捂住眼睛。
屋内二人不禁发出轻笑。
趁李世民未出言斥退,李小六扭身便跑,一气跑至游廊拐角,喘息吁吁。
骤然,有甚麽在扑通作响,似欲脱出胸腔,悬至喉咙。
李小六再次摸上自己的襟口,此刻那里正在鼓鼓跃动,隔着衣料,隐约共鸣她的手掌。
她惊诧地凝神屏息,稍顷,终于後知後觉。
——那是自己的心。
原来季夏的长街一眼能望见尽头,道旁青绿色的柳叶郁郁葳蕤,她问他何为“建安七子”,何为“竹林七贤”,不过是因人名多如繁星,她好和他走得再多一刻,再久一些。
一个连悬梁刺股也会写错的女孩,又怎会在意遥远的七子七贤是何许人也呢。
她到底是动心的。
飞也似地跑回房中,李小六点亮灯芯,翻出纸笔,写下一封寄往远方的信。
【亲爱的小杜先生:
闻你已赴洛阳参谋军机,祝你大获成功,实现夙愿。
不怕小杜先生嘲笑,你离去後,小六已认识到自己的任性与错误,是我拒绝得太草率,其实我需要小杜先生的陪伴,祈盼你能原谅,一并早日归来。
一个懊悔不叠的小六敬上】
最後一字书罢,李小六停下笔,弯腰吹干了墨,决定翌日一早就将它付驿。